小姐姐

　　暖暖的阳光倾泻在青花琉璃的屋顶，一栋栋古朴的楼房被渲染得异常祥和。这是一个温婉恬静的小镇，地处Z市最偏远的位置，群山环绕，几乎与世隔绝。
　　一辆奔驰在一条植满香樟的路口停下，熄火后，司机对着身旁的人恭敬说到：“少爷，就是这了。”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从车里步出，那被阳光照耀着的面容，俨然是周天祺。“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顺手合上车门，转身沿着前面的小路一直走去。
　　这里的房屋错落有致，是清一色的白墙黛瓦，看上去很舒适，不像城里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压抑又死气沉沉的。
　　周天祺在一座紧邻着一汪池塘的房屋前停住，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隐约可见上头的门牌号——月萝巷26号。没错，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了。
　　抬步上前轻叩门扉，久久得不到回应，于是他干脆大声呼喊：“张老伯，你在家吗？”
　　几声过后，便传来踢踏蹒跚的脚步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缓缓将门打开，一边用苍劲的声音问：“谁呀？”
　　“你好，我姓周，应该有人跟你打过招呼了吧？”
　　“哦，是周少爷啊，请进请进。”
　　大门‘吱呀’一声阖上，周天祺跟着老汉进到里屋，四周的摆设很朴素，倒是分外整洁。他在一张木质的椅子上坐下，由着老汉为他泡了杯茶。
　　“这个钱你收着。”待老汉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后，周天祺把揣在兜里的信封拿了出来，搁在桌上推到老汉的面前。
　　看到那厚厚的信封，张老汉的眼睛明显一亮，这下娃娃嚷嚷着要买的钢琴就有着落了。反正又不是什么非法勾当，他也还算心安理得：“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周天祺满意地点了下头，随后便开始了他的问话。“你还记得沈慧兰这个人吗？”
　　“慧兰？怎么会不记得，我们是邻居，小时候我经常抱她的呢。这孩子爹妈去得早，挺不容易的，我也就帮着多照顾点她了，她的事情啊就属我最清楚了。”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张老汉眯着眼想了会，半饷才答道：“大概二十几年前吧，都不怎么回来了，也就隔几年清明的时候会来上上坟。”
　　二十几年，沈亦心今年二十三岁，的确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喜欢过她。”
　　“这个问题你问对人了，除了我谁都不知道详情。”说这话时，张老汉显得有些得意，他喝了口水后继续说到：“慧兰是我们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当时追她的青年可多了，但她都不中意。后来镇上来了一个小伙，长得挺俊的，大概就是缘分吧，两人一眼就认定了对方。可那男的完全是个负心汉，三个月后他要回城里，说是过段日子就来娶慧兰。那男的走后，慧兰发现自己怀孕了，在家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他已娶妻的消息。当时我跟慧兰说把孩子打掉，她偏不肯，可是一个大姑娘家未婚先孕，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只会受到别人的唾弃。正巧那会有个男人愿意娶她，为了孩子她答应了，她就是跟着那个男人离开这里的。”
　　“那么，她原先喜欢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记得了……哦！好像跟你一样，也姓周。”
　　姓周！果然是姓周！怎么能姓周呢？！周天祺有些不敢相信，他多希望此次过来调查能推翻自己的猜想，他多希望仅仅是自己想多了。
　　回去的途中他想了很多，其实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是，天底下姓周的人那么多，并不一定就是他父亲，而那信纸上的‘兰’字，也不一定指的就是沈慧兰，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少爷回来啦。”管家远远看见汽车驶进来，立刻就迎上前去为周天祺打开了车门。
　　“夫人呢？”
　　“在后院打理花圃。”
　　周天祺下得车来，直接往后院而去。夕阳的余辉中，一抹剪影半蹲在前方修剪着枝叶，印象中，那始终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这些年来，他早已对这个后妈心服口服，她是真的有用心在爱他，后来因为沈亦心的关系他更是敬重着这位母亲，虽然他从未叫过她‘妈妈’。
　　沈慧兰浑然未觉背后的那道目光，当她完成了手中的工作直起身子转回头时，显然被出现在眼里的那名男子吓了一跳。“天祺？！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一会。”周天祺走到中央的藤椅上，指着旁边的位置对沈慧兰说：“坐下吧，我有事和你谈。”
　　看他的表情很严肃的样子，沈慧兰隐隐觉得不安，她小心翼翼地问到：“怎么了？”
　　“我今天去了L镇，再确切点，是月萝巷。”周天祺开门见山，同时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果然，她是微微一愣后的故作镇静，这样的举动让他的心一沉。“我不想拐弯抹角，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请你老实回答我，亦心……她是不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脑袋轰的一声，随即嗡嗡作响，沈慧兰震惊得不知如何回答。为什么他会这么问，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她该承认还是反驳？
　　低垂着头，她将目光空洞地投在眼前的圆桌上，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时，一张泛黄褶皱的信笺就出现在了视线里。抬头望向周天祺，他正收回手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我想，你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我，果然是这样。呵呵，怪不得……”周天祺苦笑一声，指着桌上的信笺说到：“这是我收拾爸爸的遗物时发现的，你不打开看看吗？”
　　沈慧兰疑惑地取过信笺，还未完全展开时，就被最开头的那个称谓惊得愣在当场，只是简简单单的‘清池’两字，却勾起了她深藏心底的美好回忆。那两个字，他曾执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过，她曾在想念他的日子里涂满纸页，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清秀工整。
　　那两个字，她认得，是她的笔迹。
　　是了，这封信是她二十四年前写给周清池的，那个时候她还在L镇痴痴地等着他来娶她，那个时候她刚沉浸在有他孩子的喜悦当中。她迫不及待地写信告诉他，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他的回信，一个月、两个月……直到半年后她才得到回音，却不想期望瞬间落空。如果早知道他准备娶别的女人，那她绝不会写信给他，绝不会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
　　后来的事情谁也没有预料到，她真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老天作弄，她还是成了他的妻。这是她给他写过的唯一一封信，没想到他一直保存着。
　　“当我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在想，落款上那个兰是不是你，提到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亦心。我派人去调查，我亲自去L镇，我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原来你和爸爸那么早就认识了，为什么他当初把你抛弃了你还能原谅他爱他呢？”
　　沈慧兰脸色微白，思绪有些凌乱，好一会儿后才幽幽说到：“这大概就是劫吧，我喜欢他，纵使当初有过失望，却也不曾怨过他。”早就看出了周清池的野心与抱负，当出现一个能够帮助他的女人时，他怎会错失良机。
　　“我明白了。”心里百味杂陈，周天祺缓缓起身，他想他是真的明白了。
　　“天祺！”见他要走，沈慧兰连忙叫住他，出口的话语近乎乞求：“不要告诉亦心，好吗？”
　　“你放心。”

　　M市的夜晚，灯火通明。
　　一个名叫‘月光码头’的酒吧里，周天祺坐在昏暗的角落，与这喧闹的氛围有些不合。他点燃了一支烟，百无聊赖地望着舞池里热情贴身的男女们。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端着酒杯夸张地扭身而来。
　　“我没空搭理你。”
　　女子正要开口，周天祺就冷冷出声示意她离开。女子丰腴的身形顿了顿，随后妖娆一笑，踩着高跟鞋就挤到了他的身边，毫不客气地落座，酒杯轻放，艳唇轻启：“呦，周少还是这么难以靠近呀，本来我还不确定是不是真遇见了老乡呢。”
　　“我没兴趣陪你叙旧，麻烦你走开。”对于这个没有任何印象的女人，周天祺第二次下达逐客令。
　　“你现在不会还是除了沈亦心对其他女人都拒之千里吧？”女子又一次自动忽略掉他的不善之意，厚脸皮地继续道：“说到沈亦心，她好像也在M市吧。其实我真不明白，沈亦心为什么当初明明舍不得却要放手，利用异性当新欢来打击旧爱，这招也太没创意了吧。”
　　“你说什么？！”
　　女子眉毛一挑，巧笑嫣然：“怎么，有兴趣跟我叙旧了？”
　　周天祺承认，‘沈亦心’三字始终都是他的魔咒，而她的话成功搅乱了他的心湖，让他禁不住追根究底。于是，他只好放下了姿态：“抱歉，我不记得你。”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我叫刘燕，和沈亦心是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若不是眼前这位倨傲的少爷是她高中时偷偷暗恋的对象，她也不会如此厚颜无耻地挨过来了。那个时候的他，真是冷峻得俘获了无数少女的芳心啊，当然现在看见他，她还是忍不住春心荡漾。
　　“你刚刚的意思是，沈亦心根本没有爱过赵毅么？”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俩擦不出火花，也就只有你会相信了。”刘燕将披散在颈间的长发锊到后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纯熟地就着周天祺燃着的烟头点燃，双指夹着悠悠吐出一口烟，眼神迷离，“你没发现沈亦心和赵毅在一起时，其实她并不开心么？”
　　“她不开心？”周天祺不禁讥笑一声，“她整天和那家伙一起，在我面前浓情蜜意的，她会不开心？！”
　　“那不是表演给你看的嘛，要不然怎么让你死心，你看不到的时候，她可从来都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是吗？是这样的吗？周天祺陷入沉思，那段往事是他最不愿忆及的痛苦，他藏在心底最角落的位置，从不去触碰。现在回想一下，确实有好些时候他们各自走着，突然发现了他亦心就立刻挽上赵毅的胳膊，或者他们稀松平常地谈论着什么，他一经过亦心就立刻堆起笑脸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如今看来，其实他们的演技并不出色，他却因分手被抛弃而失去了理智，深信不疑。 “这是沈亦心亲口告诉你的吗？”周天祺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也许他们都猜错了，亦心就是爱着赵毅，只是在他面前表现得更明显一点而已。或者说，他不愿承认这样的错误，否则他会假设如果当初自己发现了这一点，是不是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仍旧只有自己，是不是不用经历六年的无尽思念，是不是不会再有伤害与折磨，是不是……这样想下去他会崩溃的。
　　“她虽然没说，但表现出来了。你一出国，她和赵毅就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不过，她倒是不再伤神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发呆。”停顿了会儿，刘燕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知道吗，有一次——嗯，就在你出国前不久——我们班好几个同学包夜K歌，沈亦心却在那儿呼呼大睡，我离她的头最近，无意间看到她的嘴一动一动像在说什么，我就凑上去一听，原来她反复叫的是一个名字，你猜是谁？”
　　“谁？”
　　“自然是周少你喽。”真是的，好歹猜一下嘛，这样让她直接公布答案多没意思。
　　周天祺懒得理会面前女子撅嘴不满的表情，他的心思全部因她的那番话而陷入另一段回忆。亦心很少会彻夜不归，他印象里也才只有寥寥几次，而他出国前不久的那次——毋庸置疑——正是他强要她的前一晚。
　　所以那天，她是在和朋友们唱歌，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和赵毅厮混在一起。所以，他那腔嫉妒的怒火根本就不该燃起，焚烧了他的理智，也灼伤了她。
　　没等到他的下文，为了驱赶走两人之间的静默，刘燕便接着感慨：“我真的很好奇，明明很般配的两人，沈亦心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啊？”
　　对呀，为什么呢？周天祺在心里反问，是沈慧兰不同意么，毕竟血缘关系摆在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亦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铁了心要跟他分手。
　　不管怎样，当初都是真的爱过，既然如此，他便不允许她的退却。没有哪个人偷走了他的心还可以全身而退，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姐姐！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刘燕偏着脑袋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曾经非常非常喜欢你，扯这么多沈亦心的事只是为了跟你多相处一会，你信吗？”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不过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罢了，所以周天祺并没有回答她，也不想再逗留下去。

　　汽车驶进小区，停好车往楼道里走的时候，沈亦心着实被坐在台阶上挡住去路的那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要了解你的信息，自然是小菜一碟。”周天祺站起身，直接说出他此次来的目的：“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周天祺并没有回话，而是抽出一根烟点燃，自顾自抽了起来。沈亦心看着不禁皱眉：“少抽点烟。”
　　“你还会关心我吗？”
　　不想理会，沈亦心转身欲走，周天祺一把将她拉住，在心底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脱口而出：“当初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真的爱我，对吗？”
　　沈亦心完全没想到他还会纠缠于这个问题，甩开胳膊挣脱他的束缚，“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要你回答我，不要再骗我。”
　　“是，可是那早就过去了。”承认也无妨啊，这本就是事实。
　　周天祺将手里才吸了一口的烟狠狠掐灭，凛着脸色说到：“不会过去！沈亦心你听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你。”怎么能过去，他全心全意爱着的人，要么和他白头到老，要么就一起下地狱吧。
　　看着周天祺萧瑟离去的背影，沈亦心觉得很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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