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欲燃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白清安潜入得极为顺利。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叶府，特意着眼于各种不起眼的细微之处——

　　青翠碧草下藏着焦土，飞檐翘角上挂着被熏黑的风铃、院中葳蕤草木的叶片枯萎卷曲……

　　在这里，生机与死气并存。

　　何为现实，而何为幻象？结合姚彤的梦魇与叶家的求援信，一切不言而明。

　　白清安捏紧了折扇，心中的猜想逐渐成型。

　　循着那一些未能被幻象掩盖的零星痕迹，他一路寻到了后院的墙角。

　　那里的土壤，竟是不久前才新翻过的。

　　白清安敛袖小心地扫去用以伪装的表土，诡异而复杂的图纹赫然入目。他记得，自己曾在一本残破的古籍见过这纹样的全貌。

　　然而，在去除土层后，白清安所看到的纹路，却仅仅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幻术阵法。

　　阵法是沿着叶府的墙边绘制的，巨大得有些过分。

　　准确地来说，叶府里其实有两个不同的阵法。幻术阵法在最上面，其图纹覆盖在另外那个阵法之上，将其遮掩得严严实实。

　　显然，被盖在底下的不明阵法才是关键。

　　但白清安思索了片刻，依旧决定先将幻术悉数毁去。只有如此，他们方能摆脱那些障目的假象。

　　.

　　闺阁内，叶柏素隐隐有些心神不宁。她不安地紧抿唇瓣，扭头避开了姚彤伸到自己嘴边的勺子。

　　登时，姚彤便有所察觉。
　　但她知道，自己还需尽力再拖上一会儿。

　　“表姐，怎么啦？难道是这笋粥和炸笋不合你的胃口吗？”姚彤连忙皱起眉头问道。

　　“没有。”叶柏素垂眸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眼底略有不悦，“只是我此时胃口不太好而已。你不必照顾我了，先出去吧。”

　　然而，姚彤怎可能让她轻易摆脱自己？

　　“那么这样吧，”姚彤立刻开口说，“让你的婢女们去帮忙找些消食开胃的山楂糕来，或者白豆蔻熟水、桂花饮也不错……”

　　叶柏素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需要，我全部都不需要。”就在她忍不住打断了姚彤的那一瞬间，叶柏素似乎意识到到了姚彤的异常。

　　她几乎能够确信，姚彤已经发现了什么。

　　紧张不安的情绪在眼底蔓延扩散，叶柏素猛地握住了姚彤的手。

　　“你早就知道到我骗了你，是不是？”她乞求着原谅，水眸中逐渐浮起水雾，“表妹，你以后还会相信我吗？”

　　姚彤唇瓣翕动，却最终没有作答。

　　十多年的深重情谊一朝尽毁，她很难说自己不曾感到心寒。而且姚彤知道，让叶柏素为之哭泣的并非自己的不信任，而是计谋的失败。

　　忽然之间，天地震颤。

　　横梁上的灰土簌簌而落，四下里烟尘弥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垮塌。

　　姚彤一抬眸，便发现满屋的丫鬟婢女竟然不见踪影。

　　正诧异间，她猛然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院中栽种的清雅花卉也犹如滴入水中的颜色一般，逐渐被稀释作无形。

　　是幻术阵的阵眼受损了！

　　倏忽间天地色变，轻纱帷幕无风自动，叶柏素却在一片阴冷昏暗中尖声笑起。

　　“你过来看我，就只是为了故意拖延时间，对不对？”

　　叶柏素周身淡然的风致尽消，心底最后的挣扎也悉数化为狂躁，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疯狂。

　　自相识至今，姚彤都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这样可怕的神情。

　　那不是常人会有的情绪。

　　“我亲爱的表妹，亏我还屡次忤逆命令，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你。而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

　　她眼角泪滴未干，而眸中厉色陡生：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绝不会！”

　　转瞬之间，几股强劲的气流已在叶柏素的身旁聚拢，宛若一条条虬曲的蛇影，撕裂飞云，搅动乾坤。

　　叶柏素想要杀了她！

　　姚彤心下一惊，足尖猛然发力，霎时间倒飞出数丈之远。

　　而在她身前，叶柏素的闺阁屋宇在这气流的裹挟下肆意扭曲变形，最终只剩下一片被烈火焚尽的断壁残垣。

　　焦黑而令人绝望。

　　无论是嬉闹欢歌的丫鬟仆从、威仪不减的舅父和舅母，还是古雅精巧的楼阁，都是叶柏素一手捏造而成的假象。

　　假象消失之后，一切皆是虚空。

　　剩下的，唯有眼前残破的废墟和其中穿梭哀鸣的凄风。

　　叶府，早已满目疮痍。

　　“这里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姚彤忍不住喃喃。她手中紧握着双剑“逢欢”，严阵以待。

　　“至少，这遍地废墟是真的，府中遭烈焰吞噬的猜测也是真的。”白清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美人儿，真的永远假不了。”

　　姚彤：“……”

　　他的耳朵是真的灵，自己都已经压低声音了，他居然还能听得见。

　　姚彤扭头，朝白清安所在的方向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硕大无比的灵石，其中流淌着不详的紫黑色。而白清安站在悬空的石块旁边，衣袂飘摇，一袭衣袍皓白如雪。

　　怪不得叶柏素能够长期地维持这叶府的幻景，却没有耗费多少气力――她竟是以这么大的灵石作为阵眼，用来供给阵法所需的法力。

　　白清安显然已经攻击过这灵石，因此，石块的表面出现了皲裂。

　　姚彤正预备着给它再添一击，却见叶柏素面色阴沉，手心中闪烁起幽微的冷光。

　　穹窿下，霎时乌云翻涌。

　　在冷光的催动下，叶柏素身侧的气流尖啸着拧作一起，凝作足有百丈高的长蛇之形。

　　盘桓的长蛇缓缓睁开了双眼，以那大得出奇的三角冷眼，阴鸷地盯着试图破坏阵法的两人。

　　叶柏素拔高了声调，命令道：“去！”

　　得了她的驱策，那长蛇便“嘶嘶”地吐着血红的蛇信，昂首朝姚彤和白清安游走过去。

　　它体型庞大，速度却极快。

　　只见那坚硬如铁甲的鳞片上寒光一闪，长蛇已至白清安眼前。露出沾满毒液的尖牙，它张开血盆大口，向白清安狠狠咬去。

　　那口中喷出的气息腥臭至极，浓重得令人窒息。

　　眸中一沉，白清安处变不惊。

　　轻旋折扇上的白玉珠，扇骨最顶端的薄片便齐齐弹开，无数细针顿时从中空的扇骨内飞出。

　　银光刺目，细密如雨。

　　顷刻间，细针悉数扎进了长蛇的嘴里，无一例外。

　　尽管那些针与巨蛇庞大的身形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但依然成功地让它停顿了片刻。

　　但这短短片刻就已经够了！

　　白清安拇指摁下白玉珠，利刃即出现在了扇骨的最顶端，刃薄而锋利，削铁如泥。

　　他朝斜上方飞身跃起，继而借着降落之势骤然挥扇下切，飘飞的白衣冷峻恍若天边淡云。

　　刹那间，长蛇痛呼哀嚎。

　　那把看似轻薄脆弱的折扇，竟是生生将蛇头削去了一大半。

　　然而，那条蛇不仅没有流一滴血，甚至还能照常扭动。

　　被削下的那大半个蛇头一落地，便在叶柏素的操控下化作劲风，飞回原位，重新凝成完好无损的模样。

　　姚彤眼皮一跳，忍不住道：“该不会这种蛇也要打‘七寸’吧？”

　　趁着蛇头的伤势还未全部恢复，反应较为迟缓，她试探性地猛刺了它腹部的“七寸”一剑。

　　这一次，效果立竿见影。

　　剑锋刚穿透鳞片，刺进肉里时，长蛇就剧烈挣扎嘶叫起来。

　　只是，奈何它的自我恢复实在太过强悍，姚彤的剑一抽出，那深可见骨的伤痕就已愈合得毫无痕迹。

　　眼见着长蛇在接二连三的攻击下都平安无事，叶柏素轻蔑地冷笑一声，掌心冷光更盛。而与此同时，长蛇眼底的怒意也愈发浓了——

　　它被彻底激怒了。

　　蛇尾鞭笞着大地，在焦黑的废墟上抽打出一道道惊心的白痕。

　　隐蔽在扬起的浑浊尘灰中，它偏过头，依旧追着白清安咬去。而且，它从每次经过那块灵石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地绕开。

　　这下姚彤算是懂了，这条长蛇只会跟破坏阵眼的人过不去。

　　勾起唇角，她趁乱冲到那块作为阵眼的紫黑色灵石旁边，沿着石块上原先的皲裂狠命给了它几剑。

　　灵石的破裂登时加重，凄惨非常。而受其影响，两个阵法散发出的光芒也忽明忽灭。

　　“来呀，你不是要保护阵眼吗？”姚彤扬起下巴，故意朝蛇做了个鬼脸，“你要是不来，信不信我马上就把这块破石头给毁得一点不剩？”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猛踹了灵石一脚。

　　那灵石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再经姚彤这么一折腾，登时不堪重负地落了几个碎片下来。

　　那长蛇果然回头，尾巴一甩就向姚彤猝然窜来。

　　那条蛇的反应迅捷如疾风，白清安不禁为她揪了一把汗：“小美人儿……”

　　姚彤闪身，堪堪避开了长蛇咬来的毒牙：“放心，我没事！”

　　尽管她避开得够快，几滴飞溅而出的毒液还是沾到了她的红裙，霎时在衣料上腐蚀出可怖的痕迹。

　　长蛇的速度快，姚彤却比它更快。

　　娇俏的身形化作虚影，犹如焰火划过的一道烈光，令人目眩神迷。

　　在这场殊死的追逐之中，长蛇被姚彤引着一圈圈缠绕上了灵石。不知不觉间，它就只剩下一个头还能自由活动了。

　　倘若这条蛇能在此刻放弃追赶的打算，是能轻易脱困的。

　　但姚彤怎能遂了它的意？

　　她吐了吐舌头，再次挑衅：“哎呀呀，你别是怕了我，不敢过来了吧？”

　　这类术法化作的妖兽基本都头脑简单，哪里容得姚彤这般激怒。为了能够尽快咬到她，长蛇不得不使劲将灵石绕得越来越用力。

　　最后，只听得“咯吱”一声，灵石彻底碎成了尘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