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九月的凉风习习，难得的中秋佳节，除了荒山冷冽的风，只有成群结队的鬼物陪伴着这师徒三人，阿澜做完了今日的捉鬼功课，便在茅屋外的庭院里升了火炉。却转头不见那只多话的狐狸，“阿花呢？”

　　老道士搬了张躺椅，眯着眼舒服地躺在露天大院里，悠然道，“在门外贴符呢。”

　　阿澜好奇地来到门外，便看到阿花手里捏了一叠符纸，门里门外墙上都被他贴满了，这其中有旺财符，镇宅符，平安符，驱邪符，甚至还有姻缘符,阿花抬头见到他，咧嘴一笑，“大过节的，图个吉利嘛。”

　　阿澜默默无言地帮他将这叠符纸都贴了，只留下最后三张被阿花捏着，随着他一道进了屋。

　　阿花跑到老道士身旁，刷刷刷很快将剩余三张符贴在老道士额头，手臂，胸口三处，分别是旺财符，旺财符，旺财符。老道士一把扯下，“干嘛！”

　　阿花将被他撕下的符纸重新贴回他身上，“师傅，给您旺个财啊，家里穷的连符纸都不够了。”

　　阿澜揉着额，心道最后一叠不是被你贴没的吗？

　　阿花替老道士揉着肩膀，难得好言好语，商量般道，“老头子，你说咱们这荒山野道的牌子实在没名气的很啊，还不如街头摆摊忽悠人的野鸡道士，这一穷二白的偏僻地，哪会有好人家上门来委托咱们捉鬼？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的，你想想办法吧，我已经不想再吃野菜了，嘴里淡出鸟了。”

　　老道士撇开头轻哼了一声，阿澜在旁安慰道，“阿花，咱们修道之人，当以除恶卫道为己任，莫不该贪图口腹之欲。”

　　眼见阿澜说教阿花之余又似意有所指，老道士又不屑地哼了声，才不理他们。

　　火炉上“噗呲噗呲”地煮着酒，老道士无比委屈地盯着火炉，阿澜用身形遮住了他的目光，将山下带来的三袋葵花籽递给他，“师傅，天气渐寒，喝冷酒伤身。”

　　“哎，这荒山焦岭怎么还长小红花？”阿花惊呼一声，贯彻着有花堪折直须折的原则，将那生长在杂草堆的小红花硬生生摘下。

　　那小花五瓣染血，花蕊浅黄，馨香沁人，花瓣被阿花捏着，随着冷风颤颤抖抖。

　　“咦？竟是相思花。”老道士见多识广，一口道出这小花来历，“这人间竟然也有相思花！”

　　阿花掏掏耳朵奇道，“什么花？”

　　老道士道，“相思花乃情花，象征着至死不渝的感情，不过这情情爱爱的老头子可不懂…”

　　他话还未说完，阿花快步走来，将那相思花插入他灰白的发髻间，给他挽了个髻，自顾自叹道，“小红花也无法拯救师傅这满脸的沧桑褶子。”

　　未待老道士发作，阿澜端了酒壶上前，给老道士斟了满杯，“师傅，酒热了。”

　　老道士一口瓜子一口酒乐得山羊胡翘起，一派肆意悠然的模样。“明儿咱得赶早离开荒山一段时间，那丹穴山下的沙家村里有点脏东西，隔壁村的村长千里迢迢找了我，这一带也就属荒山野道我本事法力应有尽有，其他那都是打着幌子骗人的臭道士…”

　　阿澜打断了道士的自吹自擂，面露怀疑，“师傅您是不是收了人家村长的钱？”不然今日哪来的钱买酒？

　　老道士呛得将满口酒液尽数喷出，怒道，“那是人家硬要塞给我的，说是事后还有另外的，还特意包了红包，既是心意，师傅怎好推却伤人！”

　　阿花一脸鄙夷，“啧啧啧，真丢咱们道士的脸！”全然忘了刚刚是谁还在抱怨要改善伙食的。

　　阿澜扶额，沉默了会道，“师傅，你...罢了，我们明日先去村里看看吧。”

　　等第二日他们来到这沙家村时，就见村里歪歪斜斜栽了几株柳树，树上枝条倒垂，此时太阳下山后看去就是昏昏暗暗的一片，有些像是披散了头发倒悬的鬼，不过这师徒三人见过的鬼比见过的人要多得多，自然不会因着眼前这点奇景胆怯。

　　这村子里死寂死寂的，无半点人气，老道士挨家挨户细细查探倒是没见什么诡异之处，若非空气间浓郁的鬼气让人不寒而栗，老道士真要怀疑，鬼呢？都哪去了？莫非听到他来都跑了？

　　唯一诡异之处是村子前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土坑，表面微微凸起，其上覆着湿润的新土，且有松动的迹象，这一个坑就罢了，偏偏有十数个，师徒三人面面相觑，老道士朝着阿花比了个眼神，“挖！”

　　阿花在老道士半胁迫的目光里手脚并用，心道本公子一世英名皆毁时，见随着那暗沉的土被挖开，逐渐可见坑内隐隐绰绰的埋物成交叠状，阿花触到那僵硬物体，扒开多余的土，露出那埋藏着的物体的本来面貌。

　　那竟是一具具僵死已久的尸体，身上衣衫残破，浑身腐朽恶臭，因这些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扭曲地交叠在一处，根本数不清这巨大的土坑里埋了多少人。

　　这哪里是土坑，分明是一乱葬岗！

　　夜晚村头悬挂的风灯随风摇曳碰撞，微弱的光晕撒下一地幽寂冷冽，阿花腰间的玛瑙玉石在光下熠熠生辉，他却没由来打了个颤。

　　但见那最上的尸体手指微动，随后竟缓缓睁开眼，那与头骨黏连着说不出是眼珠还是什么的物体动了动，长满尸斑的手向着阿花的方向伸来，还未够着，被迎面而来的一抔土重新覆上。

　　阿花站在坑旁，飞速把土坑填埋后，对着土坑弯身鞠躬，神色恭顺，“各路鬼兄鬼弟，冒昧打扰，你们还是继续睡觉吧！”

　　老道士神色剧变，大喊一声，“退！”

　　那村口的数个土坑突然鼓动，异样的响声中其上填埋的土炸开，黄土下被掩埋的尸体陆续从墓穴里爬出，在昏黄的光晕下投下佝偻扭曲的影子。

　　阿花从怀里掏出一卷红弦，这是三年前老道士随手丢给他的武器，如今用得越发娴熟，红弦收在墨色的方形盒中，其上绘着点点红梅，以烫金勾勒，红弦出时细若游丝，柔韧有余，绞杀万物。此兵器名曰：十丈红尘。

　　小道士亦抽出背后仙剑，长三尺六寸，其上冷气涌动，细看如冰晶般莹亮，剑柄处显淡蓝色流云纹路，剑名飞烟。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穿梭于尸群间，仙剑冷光烁烁，三尺青锋所过处尸体皮开肉绽，随之被翻涌的红弦绞杀成块。眼见争斗声起，自远而近的尸群向着这打斗声集中的地方簇拥而来，如黑云压城般将这三寸之地湮没。

　　本就阴森诡异的氛围里，远处似有戏子的歌声袅袅传来，咬词嘶哑，调子极缓慢，“只为前盟未了，苦忆残缘，惟将旧盟痴抱坚。荷君王不弃，念切思专，碧落黄泉为奴寻遍…”

　　所有的尸群直立起，行走如垂垂老者，缓慢摇晃，周身隐有黑气涌动，随着声音一致向着这师徒三人攻去，老道士捉了具尸体探他天灵盖，见无半点灵识而周身涌动的黑气显然与荒山上残留的怨气如出一辙，两条眉毛不禁深深拧起。

　　这荒村里竟然有人以声御尸！

　　眼见死尸越聚越多，阿花寻眼望去，哪里还找得到阿澜的身影，只能瞪着手上新添的咬痕欲哭无泪，然而这点血腥气更激起了死尸的凶气，几十具行尸迎面扑来，逢人便咬，阿花抖动红弦，一张红网将之隔绝在外，那森白的獠牙咬着红弦网咔咔作响，阿花只觉头皮发麻，闭着眼睛大喊， “师傅，救命呐！”

　　老道士抬眸看去，放眼尽是满场行尸，俩徒儿被无数行尸包围，只露出一角衣衫。

　　老道士劈手打退一众行尸，不慌不乱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符纸，咬破手指以鲜血飞速画燃火符。随后道一声“去”，十来张燃火符向着距离最近的尸堆贴去，触及死尸时化作团簇升腾的火焰，扩散开来。

　　那群行尸们显然是怕极了火，生怕烧着自己，飞速四处窜逃，阿花松了口气，收了红弦。心道老头子出马果然非同凡响，却见那燃火符“噗呲”几声，又一一熄灭，在半空中化作灰烬。才散开的行尸又重新聚拢，在阿花来不及重新张开红弦的刹那，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阿花，“……”

　　老道士汗颜，满脸愤愤，“啧啧，这些奸商！卖给道士的东西还偷工减料！这一文钱百张的符纸果然都是劣质货！”

　　阿花捂着被咬破的手，身后跟着张牙舞爪的尸群向老道士跑来，老道士转而又画了十来张燃火符向着阿花身后的尸群贴去，霎时火焰重燃，老道士朝着身后的方向喊道，“阿澜！”

　　阿澜剑气所过，村口悬挂的风灯自高空坠落，被他一一拍向那火焰聚集之地，老道士提起阿花衣领，道了声，“撤！”

　　身后的火焰灿然爆裂后又逐一熄灭，四周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趁着这短短一隙，师徒三人已向着深山里逃去。

　　想不到出了荒山还要受这被鬼追的祸事，阿花瞥向罪魁祸首，“老头，不带你这么坑徒弟的。好点的符纸也买不起吗？”

　　若说阿花最厌恶的东西，便是那种跑得快又逢人张口就咬的鬼，怎么着鬼咬你一口，你再气也不能咬回去啊…

　　求救时是师傅，这会儿就变成老头！老道士气得在他头上敲了个毛栗，“家里数你吃的最多，要求最高，师傅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养你们两个就很累了哪来的闲钱再买好点的法器。”

　　阿花听着这满山的诡异动静，头皮发麻，“老头子，你不会除了这几张破符身上什么也没了？”

　　老道士吹着山羊胡，没好气道，“没了，若非山穷水尽，老头子何必急着赶这么远来驱鬼？”

　　阿澜收了飞烟，瞧了眼他身上挂着的鬼葫芦，这么个一品灵器被他日日用来装酒，实在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于是，即使如阿澜般老实的人也忍不住说了句，“师傅若每月少喝两坛女儿红，何愁没钱买好些的法器。”

　　未等老道士反驳，阿花指着不远处的茅屋道，“前面似乎有人住，不如我们去看看。”

　　除了被鬼追得衣衫褴褛，三人此时亦是饥肠辘辘。跑了这一路除了漫山遍野的鬼，连只活物都没见着。阿花只觉此时头脑发晕，知道身上中了尸毒，赶忙从阿澜的乾坤袋里取了解毒丹空口服下，心下唏嘘，等解毒丹吃光了怎么办？这漫山遍野的鬼，要怎么驱？这回真被老头子坑的家都找不着了。

　　三人接近茅屋，阿澜刚要敲门时，只觉周身似有杀气弥漫，他飞速后退时，一条巨尾从旁袭来，银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闪烁烁，却无人有时间欣赏。

　　那巨尾杀伤力极大，轻轻一扫地面震颤，草木尽折，阿花被罡风逼至那被折断的树旁，见那树身的一截已化为齑粉，顿时心头一悸。

　　屋内传来清冷的女音，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三番五次前来骚扰，真当本君柔弱好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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