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

　　木闲跟在木若折身后，两人穿着水鞋，嘎吱嘎吱的走在路上。

　　木闲低头，打量着路面。

　　上次来买房子的时候，这路面还是泥土，这次就换成了水泥。

　　水泥路好走，却到底失了一点乡间的野趣。

　　平心而论，木闲还是喜欢当初那条黄泥路。晴天路面扬起灰尘，雨天地上一个又一个水坑。虽不好走，可那样的泥土路，才能让他真正感觉自己离开喧嚣的社会，来到另一方净土。

　　可惜，水泥路面铺满了每个有人居住的角落，再也找不到那种自然的感觉。

　　木若折走在前头，她往田里走下去。

　　下去之前，回头看了木闲一眼。

　　木闲回以温柔一笑。

　　田里只剩下一簇簇还不到小腿高的、短短的稻草杆，谷子早就被收走，金色的杆子现下变得枯黄，却又依旧挺立。

　　他们要穿过这片田野。

　　木闲知道，田野的尽头，有一条河流。那是上山的地方。

　　从大路往下，穿过第一方田地，两人顺着田埂往里走。

　　田埂右手边是一条小小的沟渠，水流很急，也很深。站在马路上看并不觉得，临近身边，听到哗哗的水声，又见它深深往下，方才明了。

　　田埂仅容一人行走，而且两边杂草密布，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高低不平的路，走起来分外吃力。

　　他们二人埋头走路，生怕一脚下去没注意跌倒。

　　木闲时不时拿眼神瞟一眼，确认木若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木若折偶尔回头飞快的扫一眼，确认木闲还在她身后紧跟。

　　走了大概十分钟，木闲看见了河流。

　　溪流边有一丘田地并未播种稻谷，被人拿来种菜了。现在菜地里安置了几个抓野鸡的吊子，木若折好奇，木闲就给她演示了下。

　　他一脚踩到地上短短的一截竹片上，上头的绳子便“咻”一下，绑住了他的脚。

　　木闲笑着指着脚，“看，要是野鸡来这里吃东西，脖子就会被吊起来。”

　　他又指了指前头的一根小木杆，“野鸡被吊在这根小杆杆上。”

　　木若折觉得无趣，“你这样破坏人家布的机关，不好。”

　　木闲浑不在意，“没什么不好，现在禁止抓这些野生动物，他们还布吊子，违反规定的。我这也是为了保护自然、保护小动物做贡献。”

　　“人家找点吃的就被抓走，多可怜。”

　　木若折没搭理他的歪理邪说，兀自往前走。

　　木闲跟在身后，两人破水走进小河。

　　河里有的地方浅，只不过刚刚没过水鞋的鞋面；有的地方深，差点把整个鞋淹没，往里头灌水。

　　这条河藏在两座山之间，左右皆是高大的林木。外头太阳正好，可一点都照不进来。里头幽深冷寂，只有水流冲刷石头的声音，让人心头宁静的同时，又带来一丝莫名的恐惧。

　　继续往前，木若折看到一棵巨大的老树，树上藤蔓密布，其中一根吊下来，正好形成一个秋千。
　　就在这棵老树落脚的河流处，正是水最深的地方。

　　下方是个窟窿，没法直接走过去。

　　要是踩上藤蔓荡一荡，倒是有荡过去的可能。

　　木若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木闲。

　　她看木闲，木闲还在对她笑，“往上踩踩看，荡一荡，还挺有意思的。”

　　木若折闻言，当真踩上藤蔓，站在藤蔓上摇摇晃晃，重心不稳，她有些害怕。

　　害怕的那一刻，当即转头看木闲。

　　木闲早已来到她的身后，一把将她扶稳。

　　他的声音和煦而又温柔，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莫名让木若折安心。

　　他说：“若折，你别怕，我在身后跟着呢。”

　　木闲在身后轻轻一推，把木若折推到对面的大石头上。木若折扶稳站定，在原地等待木闲。

　　木闲往地上摘了一根草，顺手放进嘴里叼着。

　　在他低头摘草的那一刻，他看到水中若隐若现的一条鱼尾在浮动。好似有鳞片在反光，可待他细看，又什么都看不见。

　　木闲心头一凉，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如果这个妖怪能够隐匿自己的妖气，隐匿到他和木若折两人都无法察觉，那还当真棘手。

　　木闲探查到危险，不敢离木若折太远，马上攀上藤蔓荡到木若折身边。

　　控妖笛指向的妖气还要往里，这一次，木闲将木若折护在了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越往里，河流越难走，山边只留了极窄的一条小平路，而且还被河水湿透，一脚下去，会被埋在泥沙里，很难拔起来。

　　木若折走不习惯，木闲一路牵着她，走的越发艰难。

　　看见木若折神色逐渐紧张，木闲试图让她放松，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他会指着另一片山壁对木若折说，“夏季大雨，把那片山个冲垮了，你看，里头的黄泥巴全都露了出来。”

　　说完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那些树根扎的倒是深，还没倒下来。”

　　他抬抬下巴，“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回去可以爬那片被冲垮的山壁回去。抓着小树枝，就跟猴子一样。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玩儿的吗？以前老说脏，嫌弃，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也没人管你……”

　　说到这里，木闲的声音猛地顿住。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戳到木若折的伤心处了。

　　从前在木家，木若折是不允许把自己搞的一身泥打滚的回家的。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脸上的表情，从努力遮掩害怕，转变成了伤心。眼底是一片阴云，像是随时都能滴下水。

　　木闲心头暗骂自己几声，打了个哈哈，“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没准回去就能看到野鸡被吊住的场面，一定特别有意思……”

　　木若折打断了他，声音低落，还带着一点极力压抑的哭腔，“木闲，我们是来找妖魔的，不是来玩耍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是顺嘴说说。”木闲表情讷讷的，像是犯了什么错事。

　　控妖笛终于发出一丝微不可听的声响，他们总算到地方了。

　　木闲眼中精光暴起，浑身上下警惕起来，拉着木若折往山上走去。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尤其是两人还穿的水鞋。坡度大，又是未经开发的林子，草木茂盛。要不是抓着树枝，说不准就会滚下去。

　　忽然，木若折林中一朵粉色的牡丹摆动，牡丹之下，是黑色的鬃毛。

　　“在那里！”她喝到。

　　旋即，朝着牡丹花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时候木若折的速度倒是快了起来，跟猿人似的，木闲心里担忧，暗骂了声。目光死死追随木若折，跟着她往前冲。

　　木闲虽不关心木家，也不管他家的事情，但好歹还是知道一点。

　　木家有许多动物和植物的混血妖魔，也不知道他们的爹妈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的，生出来的妖魔们，半是动物，半是植物。带着植物的特性，又带着动物的特性。这种妖魔强弱不好说。

　　想到这儿，猛地想起方才在水中看到的鱼尾。

　　木闲心头一跳，刹时浑身一凉，想到一个不好的念头。

　　大妖魔独来独往，不愿意自降身份与其他妖魔为伍。可这种小妖魔，尤其是带着植物特性的动物性妖魔，它们，是最愿意团结的。

　　如果刚才的鱼尾也是这群妖魔中的一个，难保木若折不会被围攻。

　　木闲额间开始冒冷汗。

　　他看着木若折一个劲往前冲，分外担忧，只得加快脚步，千万不敢叫木若折离开他的视线。

　　越到林子深处，他们二人追逐的妖魔便渐渐清晰。

　　是一只狗熊，头上长了一株牡丹花。村子里的人描述不错，若非他们是木家人，也不会注意这只狗熊头上的牡丹花。

　　木闲心里乱的很，担心木若折会被妖魔围堵，担心他们二人不敌，脑子里又时时闪现水下的鳞光……各种各样的思绪交杂在一起，叫他头痛。

　　就在这时，木若折手上猛地一动，控妖笛凭空甩出去，扎到狗熊头上的牡丹花，还打下了一瓣花瓣。

　　牡丹花与熊长在一起，先头，木闲还以为这花是像人头发一样的东西。待到打下花瓣，狗熊发出一声嘶吼，木闲方才明白，牡丹是它身体的一部分，被打掉花瓣，无异于被人削去一块头皮。

　　看到牡丹熊在嘶吼，木闲心里稍稍放心。

　　既然能被木若折打中，说明并不难对付。

　　控妖笛重新回到木若折手里，笛子放在嘴边，呜呜出声。

　　木闲看到熊在地上打滚，时不时碰撞到树木，撞的叶子纷纷扬扬。

　　他看到木若折眼中闪着光，带着欣喜与自豪。自木家出事之后，这是木闲第一次看到木若折恢复从前的神采奕奕。

　　他抿抿嘴，把笑藏在心底。

　　他在高兴，他爱的公主，又重新戴上了王冠。

　　这只妖魔对木若折意义重大，抓住它，无疑是对木若折能力的一种肯定。人需要什么来证明自己，作为木家人，收服妖魔，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在木若折即将收服牡丹熊的最后一刻，林中猝不及防的卷来一阵狂风，木若折嘴边的控妖笛被猛地一抽打，打落在地。

　　而她脸上，也被重重的扫了一个耳光。

　　是被枝条抽打的。

　　待到回神从地上爬起，妖魔不见了，木若折眼里的光芒，也不见了。

　　木闲手脚冰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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