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离子殇

　　“你个蠢货！”苏悸不顾苏木眼里的空洞，向他吼道：“我处处护着你，念着你，从修陵国破到我知道你害我的心思，再到现在！我从未想害过你！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啊？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中书侍郎能拿我如何？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悸吼累了，大口大口喘息着，面上带着痛苦的神色。
　　苏木晃神，道：“你当真不想复国吗？看着父皇母后死在面前，你当真一点被不触动吗？”
　　“那是你的父皇母后，不是我的。”苏悸冷声道，“他们从不拿我当自己的孩子，我就是个外人。”
　　岂止是不拿她当亲生孩子，她堂堂修陵长公主，连皇宫都没进过。
　　可笑吗？
　　苏悸和她的父皇母后一点也不像，无论是模样还是举手投足，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堂堂长公主活成了平民，不，还不如平民。
　　她和一个婆子住在一个小院里，待苏悸长大一些时，那婆子竟使唤她做事。
　　苏悸有些恨，为什么要告诉她她是什么所谓的修陵长公主？
　　拿这个身份来羞辱她，让她过的更憋屈一点吗？
　　如果苏悸以为她只是个普通有点倒霉的小老百姓，她绝对日子会过的轻松些。
　　可她知道自己是修陵的长公主，她不甘心啊。
　　苏悸无处可去辩解，忍气吞声了三年，三年里，她认识了一个人，那人和她同岁，住在隔壁破落的小院里，衣裳虽已洗的不见原色，但料子是极上等的料子。
　　她教了苏悸很多东西，习武读书，用仅仅三年的时间雕琢苏悸这块璞玉，让她洗尽铅华。
　　她说：我原来不是修陵人，我家在一个很大很豪华的屋子里。
　　她说：如果我有一天能回去，你的父皇母后还没来接你，我就带你去我家。
　　她说：我要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说：我一定要带你回我家，我保护你。
　　可她食言了，她走的无声无息，那天与往常一样，可当苏悸推开木门，却没寻到熟悉的身影。
　　苏悸没等到那人回来，也没等到父皇母后来接她，而是等到了修陵国破的消息。
　　……
　　荣寅十年十二月初五，满天飘雪。
　　地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被，遮住了遍地荆棘的修陵大地。
　　一队人马冲进破落的小院，身上带着血迹，肩头飘落了几片雪花。
　　苏悸并不意外，斩草要除根，都城已破，宫里的皇室子弟大概杀了个七七八八，以踏平修陵的将军的能耐，不会不知道长公主在哪。
　　为首的那人，皱了皱眉，打量了下四周，翻身下马。
　　饶是苏悸再怎么天赋异禀异于常人，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罢了。
　　她有些颤抖，强装镇定地看着眼前这人。
　　男人身材高大，有一张英俊的脸，其实说来温和的像书生，只是眉宇间有些征战沙场的凌厉。倒不像是大燕人，像是修陵皇族人，与苏木有些像。只是有些掩不住的沧桑与落寞。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我是主伐修陵的将军，叫许巍。”名唤许巍的中年男人有些僵硬地说。
　　“将军万安。”苏悸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拱手道，
　　许巍望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些愧疚，有些怜爱，又有些猜疑。
　　这样的眼神让苏悸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想逃避。
　　许巍也没再盯着她看，走进屋子里，抓出个颤颤巍巍的婆子，走到苏悸面前，道：“可是她？”
　　苏悸迟疑了下，看向许巍的目光有些不解，但还是轻轻一点头。
　　“大人，大人饶命啊！啊！大人我床底下有一箱金子，你要你拿去！这个，这个人是长公主，抓她！放过我这个半个身子进了黄土的人吧！”老婆子匍匐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声音颤抖。
　　许巍勾了勾唇角，带些轻蔑地手起刀落，然后一颗血淋淋还睁大着的眼睛的头颅就咕噜噜地滚到苏悸脚下，苏悸打了个寒颤，她从出生至今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害怕是难免的。
　　但还是抿了抿嘴唇，道：“她罪不至死。”
　　“待你不好的人统统该死！”许巍脸上还有些刚刚杀完人的狠厉，此时才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
　　刚才面对苏悸的那副样子，俨然像个不知怎么与孩子相处的父亲。
　　“那该死的人多了。”苏悸轻飘飘地说，满是不在意。
　　苏悸自己都没想到，在这个说一不二能要她命的大人物面前，她居然能如此心不在焉。
　　“你说什么？”像是苏悸说话声音太轻，许巍靠近了些，等她再说一遍。
　　苏悸不自在地别开脸，垂下眼睑道：“没什么。”
　　那男人牵给她一匹马，又发现苏悸并不会骑马。
　　于是将人抱到马上与自己同乘一骑，骑着马走在修陵都城的南街上，昔日喧嚷的街道如今是人走茶凉，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来，苏悸不由得紧了紧身体。
　　修陵地处南方，平日里温暖和煦的风像是变了个味道，也许是大燕吹过来的风也席卷了这里吧。
　　意外的，街上没有血迹，没有尸体，仅有一股说不出的暮秋味道。
　　许巍像是看出了她心里所想，道：“投降者不杀。”
　　苏悸抬头看了看身后这个男人，坚毅的侧脸，和目光之中带的丝丝柔情，像极了苏悸梦中构想出的父亲样子。
　　苏悸一咬舌尖，才从遐想中清醒过来，眼前这个人，是破她家国的仇人，她真正的爹，估计已经死在龙座上了。
　　苏悸没有时间想许巍究竟要带她去哪，去做什么，而是在脑中不断构思自己逃跑的路线。
　　她得活下去，无论怎样，得活下去。
　　“我们去皇宫。”许巍的目光似是能穿过苏悸那时还十分孱弱的外表看进她的心。
　　“嗯。”苏悸颔首，但身体一直在抖，他远没有面上看出的那么淡定。
　　许巍看她握着缰绳颤抖的手，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马儿很乖，不会把你颠下去的。”顿了顿，又补道：“你会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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