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形势危急，我也无暇细究赵洵在想些什么，便使了更大的劲儿又拉了他一回：“快，来不及了！”

　　赵洵像是陡然被惊醒，终于跟了上来。“扑通”两声响后，我与他皆潜入了潭中。虽然也有碎石落在水里，但毕竟有所缓冲，来回躲闪几番，我们终于离开了山洞崩裂的地方，潜到了更深、更远之处。

　　这水并不冷，可我方才拉着赵洵的胳膊，还未松手，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颤抖。他的头发浮在水中，挡住了半张脸，而他自己像是在刻意隐藏表情，略略低着头。

　　他……不会方才伤到哪儿了吧？

　　我一边往前游，寻着出口，一边分出了几分心思打量赵洵，将他拉的近了些，却并未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说，以赵洵的修为，上天入水都不成问题，但种族毕竟各有优势，鸟族天生会飞，化为人形腾云驾雾也比其他妖族更加轻松。而在水里，蛇族定是比人族游刃有余。我有一眼没一眼瞟了他半晌，还是不大放心，便悄悄放慢了速度，从并行退到了他身后，偷偷给他加了一层护咒。

　　潭底水草丛生，偶尔还能看见几条小鱼穿梭其间。这更肯定了我的猜测，此水非死水，定能通往外界。我索性潜到了水底，捏了个诀，一道细细的金光从指尖流出，慢慢织成了一小片网。那带着法力的网甫一成型，便嗖地窜出去，捕到了一条鱼。

　　“没事的，”见那小鱼挣扎不已，我摇头笑了笑，也没管这未开化的小东西能否听懂，“带我们找到出口，这网便会消失了。”

　　说话间，鱼与网已经融为一体，它的鳞片上都闪着金光。那小鱼摆了摆尾，随即轻巧地往右一窜，我回头示意赵洵跟上，便往右游去。

　　这果然是正确的方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鱼便在一大片碎石堆前停了下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但这晴夜月色极好，月光从石缝中洒进来，温温柔柔的。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个发力冲开了石堆，往上游了一些，便浮出了水面。赵洵也随即探出头，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可算出来了！”

　　我喜上眉梢，大喊一声，又打了个响指，那附在小鱼身上的网便消失不见，它欢快地摇着鱼尾转了几圈，结果一对上赵洵的眼睛，突然吓得往后一窜，赶紧逃之夭夭，要多快有多快地游走了。

　　我知道这是方才施下的护咒在起作用，让普通的动物、甚至普通的法术都伤不了赵洵，但这场景太令人捧腹，我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深潭连着的，正是贯通平月丘南北的一条河道。我与赵洵便在河中央探着头，河的一岸是烟波绿柳，另一岸是低矮的灌木丛，往远处看则是几座矮矮的小丘。月光照在河面上，粼粼闪闪，而在我面前，赵洵睫毛上挂着水珠，湿透的头发搭在肩上，像个毫无攻击力的小动物，盯着我看了好一晌。

　　“干，干什么？”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喷了赵洵一脸。他方才像是要开口说话，被这么一喷，直接呛了一口咳起来。我又是觉得好笑，又有些抱歉，便伸出手道：“上来吧。”

　　没想到赵洵真的拉住了我，又反过来把我的手攥在了手心里，领着我淌着水上了岸。我跟在他身后，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心安感，就像刚才那场恶斗和水下求生都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有这一刻烙在了脑海中。

　　“你刚想说什么？”我好奇道。

　　赵洵笑了笑，没回答，我又追问了一遍，他才低低地叹了一句：“真好。”

　　什么真好？

　　是破了迷术蛊，是绝处逢生，还是……这月色下有些暧昧的气息？

　　赵洵说罢那两个字，便不再多言，一路往上走，还一边捡了些木枝。我们在最近的一处山洞停下，他便把那些木枝聚在一起，捏诀点上了火。手脚都暖和起来，心里却开始躁乱——我方才，好像……好像……

　　好像有些心动。

　　若只是萍水相逢，遇上这么好看的人，我恐怕是会跟上一段，套套近乎，或者交个朋友。若是仙门道友，一次又一次地同患难，我应当会请回三清山，好饭好酒地招待几次。若是厉害的人物，我估摸着要死皮赖脸地和人家过过招，偷师几分。无论是哪一种，相逢相知再到心动，都是自然的过程。

　　但他是赵洵啊。

　　赵洵和别人，总是不一样的。我暗想，或者说，赵洵就不是别人。我与他认识的太久太久了，会不自觉地对他好，会几乎无条件地信任他，就算立场不同，却从不怀疑那一点真心。

　　但我对他，会是那种喜欢么？他又……把我当什么呢？

　　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隔着火堆看向赵洵，他在一根一根地加着木头，又把烧尽的灰拨出来一些。

　　我似乎一直把他当做那个山脚下救回来的、需要人照顾的少年，他法力高深也罢，声名远扬也好，于我而言，好像都是一些虚浮的东西。但如今看来，赵洵是变了很多，他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情，总是透着一种极深的孤独感，让人忍不住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帮他分担一些。

　　“在想什么？”

　　我慌忙回过神来，才发觉赵洵已经打整好了火堆，眼里带笑地看向这边。

　　“在想怎么给左英发个信号，”我不打腹稿，理直气壮地撒起谎来，“通往墓底的入口被封住了，从我们进去到现在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那儿守着。”

　　“等衣服干了，便回去看看吧，”赵洵伸出双手，离火堆近了些。他的手也长得特别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十分有力度。此前我与他拉来拉去，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但又想到被他拉着从河里走到岸上，我就……我就……

　　天，我又那什么令智昏了。

　　我乖乖地收回目光，开始一本正经地烤火。

　　然而还没过多久，外面突然有了动静。赵洵眼疾手快地灭了火，一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放在了剑柄之上，往外走了几步查探去了。

　　我顿时也警戒起来。但片刻后，赵洵便步伐轻松地走了回来：“是左英找来了。”

　　“族长！”左英急匆匆地冲进来，身后居然还带了一个熟悉的人——竟是容竹！

　　“没事儿，我挺好的，活蹦乱跳，”我朝左英摆摆手，又好奇道，“小狐妖，你怎么在这儿？”

　　容竹往后缩了一下。也是，他怕赵洵，也有点怕我，这左英嘛，长得也不是个善茬。

　　“我眼见着那墓塌了，急得不行，”见容竹没吭声，左英便开口解释道，“但又进不去，绕着山转了好几圈，突然发现有人暗中跟着我，就是他，容竹——他说认识族长，有要事相告。”

　　容竹在后面小鸡叨米似的点着头。

　　“族长，”左英语气里带了几分怀疑，“你我皆知，一般的蛊术，本体都是活物，但……那迷术蛊，可是在一架木棺里？”

　　“是啊，”我奇道，“你怎么知道？”

　　没想到左英的脸刷地白了，他先是回头看了看容竹，又为难地叹了几口气，才道：“是容竹说的，他恰好是奉狐族族长无湄的命令，留下来看守迷术蛊的人。”

　　这话不太寻常——什么叫留下来？

　　我看向赵洵，他的脸色同样变得严肃起来，想必也注意到了左英的措辞。

　　容竹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几步，道：“颜，颜族长，我就直说了。听闻那迷术蛊与别的蛊术不同，若是本体被毁，子蛊便会被激发出更大的力量，像是一种‘回光返照’。你与赵公子破蛊后，不过三个时辰，外界已经发生了更多起蛇妖杀人的事情，江湖大小门派，几乎全部被殃及……”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说什么！”

　　“确，确实是这样。”容竹接着讲道，“颜族长不觉得破蛊不算太难么？除了迷术蛊本身，并没有遇到其他困难。”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的没错，这恐怕又是个陷阱。我从清水镇出来后想要去哪里，并不难猜。一心破蛊，倒是大意了黄雀在后。

　　“无湄族长已经亲自带人去三清山了。在此处看守迷术蛊的，不过是些法力不足的小妖，大多是因为犯错，被下了禁制，无法离开平月丘。”容竹语气急迫起来，“我听说颜族长进去破蛊的时候，便急急地赶来，但只见到了左长老。颜族长，你快回去吧……”

　　他越说越不知所措，竟有些哽咽。左英见我心烦意乱都写在脸上，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说什么。

　　“容竹不会骗我。”我知道左英在质疑此话的真实性，便给他吃了定心丸，又在心里叹道，“玲珑还在三清山呢。”

　　无湄应当查不到容竹与玲珑的事情，容竹被禁足，大概也是因为被赵洵带回南丹门，过了期限不回师门的惩罚。

　　“容竹，银心镜还带着么？”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左英一愣。容竹倒是个聪明人，连忙拿出来，略施术法，那镜中便缓缓浮出玲珑身旁的场景。

　　可那场景还没清晰起来，便听见一人急声喊道：“东边加派人手，清瑶派攻过来了！”

　　我头皮一麻——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他一直温和沉稳，若非情况紧急，绝不会如此大喊。

　　那是颜青的声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