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

作者: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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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宴


      琴音蓦然停止,朝歌静静的看着我,我道:“弹的好好的怎么停了?”

      朝歌:“听者无心。”

      话虽直白,并无责怪之意。

      我里琢磨,其实我本不该在这,如果换做别人,风月馆我就不来了。

      我这人生平最怕麻烦,更怕麻烦日日在眼前晃悠。但朝歌不同,我喜欢他身上那股倔劲,和弹琴时的淡然。

      好看的人见过不少,叫人喜欢的好看人不多。

      我道:“你弹得好,没听是我的遗憾。”

      朝歌道:“是郎君送的琴好。百年梧桐,弹什么都好听。”

      我笑道:“这次可千万别说高低贵贱之话。不然你便把这琴赶紧烧了了事,我自然也不心疼。”

      他笑了,好似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

      风月馆不是没有好东西,魏璃更不是吝啬人,朝歌的琴是百年伏羲,暮诵的笛亦价值不菲,送他琴,不过惜才一场。

      我派郎中为他治病,几日调养下来,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了微红,褪去病痨模样,分明俊秀儿郎。

      算来这次,我已经是第七次听他弹琴了,一次比一次悦耳,一次比一次叫人舒心。但我今日心里有事,轻松不起来。

      七月初三,也就是明天,是温琏的生辰,温府大力操办,诸人前去庆贺。我纠结数日,不知该送何物给他。

      给钱太俗,金玉之器,他不缺,书法字画,我不擅长,衣服鞋袜,自有家人预备,思来想去,没个主意,我便跑到风月馆静心,看能不能寻出个妙想。

      事已至此,我已经想了一个时辰。

      我摆出一份虚心求教的模样:“朝歌可知,别人过生辰,送什么礼物好?”

      朝歌很是恭敬道:“敢问别人是谁?”

      我沉思一会道:“一个不爱笑的少年郎,成天梦想当大英雄,家里富贵人又俊,没什么不良嗜好,唯一不好,就是杀人不眨眼。”

      朝歌的赞扬很是勉强:“褚参军认识的人都很不一般。”

      朝歌给我推荐了两三个物件,我心下觉得不错,不贵但很实用,算是我的心意,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我不常逛街,并不知晓店铺所在,时间紧迫,询问了朝歌,他说愿陪我去。

      他换了身松花色衣裳,身子仍旧单薄,却添了几分生气。

      下午的日头正毒,我没坐马车来,只好在街边买了两把伞,权做遮阳之用。心下觉得有些别扭,但见朝歌很是朗然,我只好抬步跟上去。

      转过两条街走到陈家玉铺前,朝歌停步请我先入。陈家玉铺的掌柜很是热络,知道我送玉作生辰贺礼,取出四条锦盒供我挑选,各色玉石,模样不一。

      其中有一条锦盒装的玉样是十二生肖,温琏正好属虎,那块老虎是白玉雕的,越看越像啸雪,我一言敲定便买了。

      老板替我装盒,朝歌在柜台前闲转着走,见我过来道:“已经买好了吗?”

      我轻颔首:“在看什么?”

      朝歌道:“看这些玉,各个清透,叫人喜欢。”

      我看了一眼道:“成色不差,却没你佩的那枚珍贵。虽不知产地,却是极品黑玉,黑到了骨子里。”

      朝歌朝我笑了笑,道:“郎君很会识玉。”

      我也朝他笑了笑,不言。老板将包好的锦盒递给我,我付了钱和朝歌出门,转场下一家,杨家首饰铺。

      老板娘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态度也很热络,我挑了一个红穗子,付了钱刚要出门,想起什么又转了回去:“这穗子可能自己编?”

      老板娘有些吃惊,但到底是做生意的,来者不拒,明白我的意思后很利落的点了头,丢下生意跑来指点我。

      我从未编过穗子,这么多年第一次,就跟用提惯刀斧的手去绣女红,左右不得劲。朝歌还是很朗然,做什么都很朗然,自顾自的编着,很快就编出一个。趁我不注意,又编出一个。

      老板娘感叹道:“郎君好一双巧手。”

      买首饰的女郎络绎不绝的进来,偶然瞧我一眼,眼底皆是笑意。这笑意里并无恶意,但叫我手下没了力气。

      朝歌整理衣服起身:“不知何人有这般福气。”把编好的两枚其中一枚送给了我,“若不嫌弃,这也算我的心意。”

      街上除了商铺,亦有许多小摊,各色物品,琳琅不绝。价格便宜,只是做工略差些,我只逛了逛,并未买东西。

      最后在金玉阁里挑了一套冠簪,又顺带给自己买一柄簪子。不觉间日头西落,朝歌陪我半日,脸色复又发白。

      我送他一对玉带钩,算作谢礼,赶忙陪他返回风月馆。

      天色已晚,我再三谢过,转身告辞。朝歌突然喊了一声,褚参军。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见他眼中眸色一闪。

      他此刻眼神的叫我想起了来风月馆见他的第二日。

      那日我被他求着放了萧央,原本生了气,打算把他丢到一边。但不知怎么,第二天我还是来了。

      他此时的眼神和现在一样。

      不是震惊,而是淡然,仿佛我来我走,都与他无关。

      魏璃和此事无关,我晓得。他又求我,我却没答应。

      他弹了一夜的琴给我听,一日复一日。弹一曲求一次,求一次我拒绝一次。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因为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某些人的影子,倔强有之,淡然亦有之。

      为我弹琴一夜的他,像极了某人,像极了九年前的某人。

      我刚辞了秘书郎,从建康返回京口,寻花问柳,浪荡荒淫,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什么人开解也没用。

      他刚入官场,要到外郡做官。临走的那天晚上,他把我拉到书房,什么话也没说,给我弹了一夜的琴,弹了什么,我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早上临出发时候,他还在弹,硬生生被人扯上马车。

      眼神隔着车帘看我,越走越远,远的再也看不见,只剩下我一个人。他的指尖满是鲜血,眼眸淡然如长天。

      自从那日起,我幡然悔悟,重新振作精神,闭门读书,整整五年。第六年的夏天,我被义父带着拜见了温大将军,成为了他军中的一名掌书。

      后来我曾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弹琴,还逼着我听了整夜。他说从一个修道之人那里听说,我可能是被妖孽附了身,故而弹琴驱魔。

      妖孽附身,我竟不能反驳。

      这解释看似荒唐,但除此缘由,我也没合理的解释。

      再者,那晚我被逼听琴之前,喝了好多的酒,那会不像现在,酒一沾唇就醉,爱说胡话。

      我很感谢他,谢他替我除了妖孽,可他也给我落下一个遗症,心里稍有些烦躁,就想听琴。可他是忙人,不可能天天弹给我听。

      朝歌的琴技和他相比自然有差,但除了朝歌以外,我不想费时找旁人,为的就是那份相似,足矣。

      他从腰间取那枚贴身黑玉,放入我手里。

      玉佩触手生凉,我心下疑惑。

      朝歌道:“那日您问我,打算日后何往。萧府我是回不去了。包袱已经收拾好,明月我便离开风月馆。日后边走边看,或许弹一辈子琴,或许做个小买卖,寻个小城,买一间房子,便安了身,谁也说不准。这玉佩是家父故物,如今父母俱亡,留着徒然叫人伤心。郎君对我有恩,这玉佩请您收下。相识一场,留作念想,请勿嫌弃。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说罢,他退身两步跪倒,冲我摇摇一拜。

      眼前一闪而过那晚他双目通红的模样,在下姓柳,名湖,字则安。则安,则安,只此今日一次,这高低贵贱之分,日后便是从你的心了。

      我握着玉佩下楼,脚步轻缓,空中似又响起阵阵琴音,朗月垂光,更添一缕轻风拂面。

      第二日下午从都督府回来,把昨日买的礼物收拢了,叫管家备车,去往温府庆贺吃酒去。

      朝歌的那枚穗子我没用,昨夜临睡前逼着自己重编了一个,卖相有些差劲,却是我的真心,送着更踏实些。配着那只玉虎,越看越喜欢。

      温府门前车马喧嚣,人流不断。我递上帖子,先拜见了温大将军,便从人群拥挤中拔身,趁着贺礼还没开始,找了个清净地先待着。

      偶尔熟人碰面,寒暄两句。

      天色昏黑,温府上下,华灯挂彩,好不热闹,不过越看热闹,愈发觉得热闹的不对劲。按着温琏的年纪身份,这次的热闹有些过头了。

      不像过生辰,倒像要大婚。

      温大将军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温琏排行老幺。温大郎去年的生辰会我参加过,不过亲友聚在一起吃顿饭,彼此说几句福气话而已。

      就算是温大将军的寿辰,也不会这么隆重,隆重到某些不该出现的人都出现了,隆重到温大将军在路上见了这些人,还得一一行个礼。

      我心下正疑惑,只见温琏从走廊那头行来,看样子是往后院招待客人,穿着一袭黑红相间的吉服,倒有几分生辰会主角的样子。

      他看见凉亭里的我,转向朝我行来,几步之间,已到眼前。

      时间飞快,他又长大了一岁,像是看自家孩子一样,我笑的非常和蔼。

      我道:“祝温小将军生辰吉祥,福气多多。”

      吉祥话质朴中饱含真情,温琏虽不至于笑着应答,但也该敷衍着点点头,无动于衷里带些震惊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态度不够诚恳?

      我从袖子中掏出玉虎,亲自送给温琏。原本怕同众人的贺礼混了,便单独带在身上,不想立时排上了用场。

      礼物起了作用,温琏有些失神:“褚参军还记得我的生辰?”

      这话音里有些小哀伤,我猜温小将军是感动了,便趁热打铁道:“这是属下的真心,是属下的真情,是属下的真意。这玉是真玉,穗子是真穗子,若有半点掺假,便叫我天打雷劈。”

      我把“真”字咬的分外清明,重重砸在温琏脸上。

      温琏打量着穗子,古井无波道:“昨日我和斐长史在杨家首饰铺门外看见褚参军和一个年轻郎君在编穗子。老板娘告诉我,你没有编出一枚来,反倒是那郎君编了两枚,将其中一枚送给了你。现在我手里玉虎上吊着的,莫不是他编的那枚?”

      我的脑中砸开一片白光。我暂时不想知道他和斐韶为何遇见我,也不想知道他为何与斐韶在一起,可这穗子……

      他的语气里分明有嘲弄,我哑了半日竟无法开口。

      被人误解的滋味,除了气恼,还有心疼。心疼是因为不想被误解,气恼是因为不想被他误解。

      温琏将玉虎搁回我手,转身走开,声音自风里飘来,“今日不是我的生辰宴,是我二哥新婚,娶余姚郡主,褚参军要贺,莫再找错了人。”

      我的脑中又砸开一片白光。

      温济和余姚郡主大婚?可当日顾倩来府上分明是说温家七月初三有喜事,大操大办,记得备贺礼。对啊,是有喜事,他也没说是……但是……原来是我弄错了,大错特错了。

      自打我退出土断,都督府也少去,除了风月馆听琴,便是醉乡楼喝酒,若不是顾倩来传话,我什么也不知道。

      余姚郡主是司马弦的妹妹,难怪他也会来。

      我居然这才想明白,只可惜,世间真有遁地之术该多好,我便不用眼见红衣离去,心下羞愧,眼睛紫衣逼近,无处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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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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