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得绝症

作者:梅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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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证明


      大门口站着一个黑色人影,不知为何,费均在看到它时遽然转身便走,拖着纪南遮隐入旁边的小超市。

      纪南遮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向来敏感异于常人,情绪激烈如神经病。这一路走来,他感觉像泰山压顶般沉重紧迫;在看到那人影后,他骤然像泰山当胸般尖锐紧张。

      他反手将费均拽到身后,居然挡在了他和门口之间。
      这一系列动作完全出于本能,仿佛他是面对着一个同类。

      费均艰难地把手抄到他面前。

      “我是觉得有贼。”他说。

      Apple Watch上显示一段视频,是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在车边活动,像是车头监控。
      此时他徘徊在车边,四处巡视。

      纪南遮浑身紧绷,“绝对不是贼。”

      他从未对人有过这种感觉。
      强烈的紧迫几乎心连心地传导过来,让他毛骨悚然到了极点。

      “那也是你引过来的。”费均贴着他耳廓说话,“那个……前脚刚否认,后脚就展示的,灾难现场秀。”

      纪南遮却猛地贴身一转,还撞歪了他的鼻子:“还有第三个人?!”

      “嘘!!”费均猛地用手背抵住他的嘴。
      “我说了这个话题等会再说。”一时间,纪南遮近距离直视着一双深绿眼睛,略微泛着棕黄,“我们就能多活一个自然段。”

      他看向外面。
      那人影仿佛没发现他们。

      费均说:“我有一个法子。”

      房车自动门缓缓滑开,旁边的人影吓了一跳回头。
      他一身防弹背心黑武装,其实身影并非全黑。
      他犹豫着往四周张望了几遍后,抬腿登入了车门。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费均猛地一捞纪南遮的肩膀:“跑!”

      他们冲向房车,在近到足以听清脚步声和喘息的时候,费均按了两下车钥匙关门落锁,两人双双撞到车身上。

      两人贴着车门对视,同时意识到毫无经验。

      “你有家伙什吗?”

      “哪有?”

      费均思考了也就一秒钟,去后备箱里拿了工具箱,掏出铁锤和一件造型凶残的大钳子。

      纪南遮听到车里半天没有声响。
      “不对,”他喘息着说,“——那人也是个幻觉!”

      费均听了十五秒的车里的悄无声息,按下钥匙开锁开门,冲进去一看,车内空无人影。

      尖锐的直觉倏然钉穿了纪南遮,他嘶喊:“快进去!”

      从手忙脚乱地爬进房车台阶、拉住门把手狠狠甩上、扭头吼着让费均开车,前后不过半分钟。他看到一张人脸猝然贴到车窗上,表情狰狞。

      早在意识到那人影是个和他所造如出一辙的幻象前,纪南遮就发现他没感觉到那种共鸣。
      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但方向截然相反。

      校园门口无比开阔,哪里能够藏人?距离他们房车的两边百米外,有笼罩着围栏的大丛荒草。他听到草被翻动的巨大风声,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犹如重鼓,就像他脑袋里的笃笃心撞、尖锐鸣声。

      房车转过一个半圆,猛地冲出去。纪南遮跟着车上的一切翻倒,在昏乱的旋转视线里往前面趔趄。

      卒然间,车右后方传来轻微的爆裂声——只是相较轻微,随后整个后车厢都失控了一样震荡,密集的颤抖将人和物不断顶向天花板,仿佛在钉板上行驶。

      “怎么……回事!”纪南遮看到秃黄油在地上摔出裂纹。

      “车胎爆了!”费均头也不回,“快过来!”

      又一声,金属弹动在车尾间,清脆,却巨大如爆炸。
      纪南遮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那是什么。
      但他没打中。

      离开校园,深城犹如异样的海域,大雨即刻倾盆而下,迷蒙了视线。
      他们得以逃离,转入数个小巷,上高架疾驰。

      “我们去哪?”纪南遮问他。

      “去城外,”费均眼神却极亮,“很抱歉你暂时最好不要下车。”

      房车在他的驾驶下逐渐平稳了下来,但过一段防滑带时,纪南遮听到卧室里大片东西砸地的动静,还都是零碎物件。他终于看到他脸色一变。
      “Fu/ck!”费均牙咬着爆粗。

      上了高速,他们远离了躁动不安的市区。

      费均在路上停了几个地方,补充了用水和食物,随后去了一片废弃的车场。

      抵达时已是黄昏时分,积累的厚云将晚霞映得浓烈无比。他们稳稳当当停下车,纪南遮下车时,被沙土吹了一脸。

      费均已绕到车后,找出千斤顶。他竟是个机械组装好手,打开那工具箱,上百件尺寸的器具闪闪发亮。他蹲在地上张望,发现以车的重量和宽幅,他没法一个人同时支起后尾。
      他决定叫纪南遮一声:“喂!”

      纪南遮转过身来,在黄昏风烟中俯视着他,眼睛有神深邃,皮肤像光锻造出来的。

      “备胎。”费均浑然眼瞎,“来搭把手。”

      纪南遮挠了挠头,过去了。
      他倒是不介意,毕竟是拉过水泥搬过砖的,一下帮他把车支起来了。
      费均钻进去,用备胎换下旧胎。

      在两人的注视里,一粒子/弹缓缓滚了出来。

      两人灰头土脸地钻出车底。

      他们同时望着眼前废土般的景象。
      车架堆积成山,像荒原上的钢铁森林,夕阳光一如生锈了的车漆,远天辽阔而冷酷。

      过了一会,还是纪南遮先打破寂静:“说说吗,怎么回事?”

      费均忽然用手抹了下脸,声音哑着,“这是个意外。”

      “意外?”纪南遮侧脸看他,“我不觉得,你一直在追问我——不,质问我;还提醒我危险来了要跑。”

      费均也侧脸,“那你相信我吗?”

      纪南遮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眼神像常年面对黑暗。
      “相信。”但他却把双臂环抱起来。

      “应该的,”费均很理解地点头,“要我我也不信我这种信用/卡骗子。”

      “?”纪南遮,“我以为你是打幌子找富婆的。”

      他其实是相信的。
      但他的经验摒斥直觉:不要轻易相信人性。
      他就那样看着费均,像看着广告上的孟菲斯画;美,但不能是真实的。

      费均说:“我之所以说‘意外’的原因,是我真的没有料到,你能突然展示那么强、那么真实,那么……磅礴的幻影。从我一踏进学校,周围的一切就变了,本来并没有那些诡异的花草,阴森的光线;尤其是后面一大段重现当年雷击事件的幻觉,非常的……我觉得是这个强烈的扰动引来了‘那个人’。”

      纪南遮紧跟着逼问:“你到底为什么能看见我看见的,你能……你能看见多少?”

      费均却偏回了头,同时避开了这个话题。

      温暖的橙色光线只将他打成陈旧的大理石雕像。
      落日在他身旁巨大而危险。

      “我到大学时才感觉不对,”他只是相当含糊地说,“为什么初中的时候常常感觉那么痛苦、压抑、愤怒却很无力、颓丧,乃至仇恨。那些情绪于我无缘由的,我孤僻到没人能够打扰我,更别提影响。直到我去查了很多资料……”

      “原来有一类人就是这样的。他们天生如此,情绪敏感、冲动激烈,难以自制,被称为‘情感之主’;有一部分人有先天精神问题,长期心理障碍,也有一部分人沟通和共情能力极强,既容易吸收集体的压力和情绪,也很容易散播和感染他人。这种特质是可基因遗传的,有家族‘病’史……”

      “他们所吸收的来源,不仅在于人群,甚至有集体智慧的动物。像动物园做表演的动物,赛场的马,乃至飞蛾,撞死在玻璃墙上的鸟……”

      纪南遮眉心乱跳,想起了抑郁症被宣称为绝症时,格外强调的“传染性”,还有……医生询问的家族病史。

      “从神经科学上讲,”费均说,“这些‘情感之主’拥有过载的有毒的情绪;但是从病理学上看,这些人只是社会性行为失常、再加上生理性机能失调,而表现为——或者说被大众理解为,情绪紊乱。它不是‘情感’本身的错。”
      “他们只是大脑某区生病了,或者周遭的环境悖谬或压制他的一切。”

      “这些人,类似一根天线。”费均继续说。
      看来这死理科男非常享受讲这一大通,神情都平和了,语速也稳定了,全然没有驾车狂奔时那股疯劲儿和兴奋:
      “他们被比喻为:人类精神的广播声音。现在脑科学还在脑残阶段,假如说,‘情感之主’们有电磁场,他们过于强盛的脑电波能够影响和激活人群;人群中的每个人都处在某个人生节点,起到恰到好处的作用,从而叠加磁场、扩大辐射,形成广播电流。”

      费均不想说的太有煽动性,像个咋咋呼呼的民科,“最终可能……可能……造成灾难。”

      他看着对方,“但是你也知道,一旦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那必然会有人来抓捕你们。”

      “就是刚才那个人。”纪南遮低着嗓子,又很轻,冷冷清清的。

      “对。”费均重复说,“但我不知道你真的是……真的是……你能让我共情,你能制造幻觉。所以我说,这是个意外。”
      “而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一定会有危险的——动静那么大,声势浩仗,所以我立刻拉你逃跑。抱歉唐突了。”

      “你的一切好像都符合了我研究过的东西。”他揉了揉脸,长而齐整的眉毛被捋得炸起来。
      他困惑地看着纪南遮,在金光下,眸子淡得无色,只有一点茫然的瞳孔。

      “但我想问得更深一点。”纪南遮声音拢得很轻。

      像一把随风拧成的棉线,不依不饶地痴缠过去:“你初中的时候见过我吧?”
      “你能看见我所看见的,那按你说的,你也能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吧。”
      “你是什么感觉?”

      费均张了张嘴,一开始像是开口就要反驳;他默默地刹住,思考如何应对这个沉重话题的可怕。但终于拙于情感表达,只很硬地一点头:
      “印象深刻。”

      在他的经历里,感情是个多余的东西。
      他童年失孤,跟着姑母过活,姑母冷淡地尽责,他缺少也最终不需要了情感哺育。
      他自视甚高,因为姑母聪明、博学、倔强、自由,而他在学校里也做着智力过人的小孩,一切只需要用现实主义解释。

      他参考、援引,剖析、透视着一切;从一种中立、客观、又无情的角度,考虑万事万物的运转轨迹。平静,漠视,无意识地悲观。

      这就是他对情感的态度,他放弃了表达,觉得尴尬又多余;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却呼吸着痛苦过活。

      “你知道‘情感之主’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吗?”费均从手机里调出一条备忘录,里面有一段阿拉伯语文字。

      “这是西亚地区一个与之相关的教派,写成的祭辞。”
      他解释出来:

      “——抑郁会带来降水,愤怒会带来毁灭。失望催来灰霾,悔恨形成神罚般的云中雷电;自责是笼罩塔尖的圣艾尔摩之火,绝望制造永不见天日的□□,如龙的黑身。疑惑产生迷雾,恐惧催促霜冻;嫉妒浇下酸雨腐蚀人身,焦虑用焚风的酷热烘烤大地。”

      “而自毁,什么不带来,只会消失。”
      他收起手机。
      “我不希望你消失。”

      “天啊,原来我……”纪南遮哆嗦着手点烟,“我一直以来都干了什么!”

      他扭曲地笑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只学会了各种各样的笑。哭是不被允许的,不被鼓励的;只有在如履薄冰终于破碎,如临深渊终于踏空的一刻才能哭出来。但那已不是“能不能”,而是“不能不”。即使是那时,眼泪也像烈火焚胸的岩浆,流出来便凝固,他所期望过的一切也同时死去。

      直到过了很久,他才从震惊和激烈的情绪震荡里回过神来。
      纪南遮倚着车身,看向费均,道:“所以,你一开始就认识我。你捡到我时候就认出我,路上遇到我主动邀我搭车,也是刻意绕路去法德。”

      “对。”费均向来很直接,直接得像把刀,猛地豁开他沉静平和的表象,“我一直在引/诱你说话,像数学式证明。”

      他转身返回车上。

      在纪南遮点起第十根烟的时候,费均拿下来了一件东西。
      “你一直没有发现过,”费均手里是他的病历,“就在你的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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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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