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佛

　　魏铉在众僧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往玉泉寺的寺门里走。才进山门，便有嬷嬷小跑着奔到魏铉的身边来，躬着腰向魏铉低声禀告：

　　三公主想去大雄宝殿抽签算卦。

　　魏铉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他知道今天魏清漪就是要跟他作对，向来乖巧的魏清漪一旦犯起倔来真的是要气死个人。今早要不是魏铉最终发了狠，魏清漪今天就要把魏王府给燃了。她不想听讲经就不听吧，走远点还好些，免得这姑娘不知好歹怀了人寺院的法会。

　　度正给魏清漪安排好了休息的厢房，魏铉要魏清漪抽完签后便回厢房休息，不用再去讲经堂了。

　　魏清漪离开后，魏铉不改去路，依旧朝寺院深处走。在度正等一众僧人的陪同下，魏铉来到了讲经堂。

　　讲经堂内经幡高悬，法器林立，整个大殿庄严肃穆，令人肃然起敬。

　　待魏铉入座后，众僧人也齐齐盘腿而坐，度正高坐讲经台，开始讲说佛法。

　　庞跃并没有参与到听经的僧众中来，他自大殿后走出，径直往玉泉寺后厨而去——

　　因魏铉此番来得太晚，眼看就要到午时，马上就要该吃午饭了。庞跃受度正的吩咐，正是去后厨替魏铉安排斋饭的。

　　才走到后厨的院子外，庞跃看见寂字辈小徒寂明急匆匆地从门外向他奔过来。庞跃转身立定了，刚要开口问寂明是否在寻自己，却见寂明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庞跃的胳膊：

　　“澄观师傅，徒弟负责陪三公主去大雄宝殿算卦，可是才去到大殿，三公主又说不想抽签了。于是徒弟便带三公主去厢房休息，才安顿好，三公主便差了徒弟来寻师傅您，说是要澄观师傅去厢房见她一见……”

　　庞跃点点头，让寂明跟自己一起去见魏清漪。

　　寂明却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庞跃正想斥责他别磨叽时，寂明躬着身凑到庞跃的身边来，一脸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嗓子说：

　　“三公主要徒弟转告澄观师傅，千万别带旁的人，让师傅您一个人去就好……”

　　庞跃惊讶，他猜魏清漪怕是有事要同他讲，这里是他的寺院，要说什么便正大光明的说，为何非要做出这种偷偷摸摸的模样……

　　心中的疑惑掀起万丈高，庞跃来不及追究寂明那一脸贱兮兮的的表情，只抬起手指冲寂明不住地点，想告诫他点什么。可不等庞跃开口，寂明早已心到神知似的抬起手来做出一个对天发誓状：

　　“澄观师傅放心，我寂明决计不会告诉旁的人！”

　　庞跃愈发哭笑不得，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终是狠狠叹了一口气，将袍袖一摆，对那寂明吩咐道：

　　“你去吩咐后厨，斋饭晚些上，魏王殿下才到，推迟半个时辰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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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跃离了寂明，大步朝西厢房走。一间僻静的厢房前，乌压压立了一大群婢女仆从。见得庞跃过来，众人皆低声冲他见礼，口里唤他先生。

　　庞跃脚下不停，抬手推门进去，看见魏清漪穿一身烟紫色的夹袄，打扮得清清淡淡，正独自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身旁立着彩莺和玉暖两名婢子。

　　“三公主寻小僧有何事？”庞跃微笑着冲魏清漪合十。

　　魏清漪转头，看见庞跃，脸上立马露出灿烂的笑：

　　“先生，先生！”

　　她一个小跳自床头蹦下地，欢欣雀跃地奔至他身边来，仰头看他。

　　“许久不见，清漪好生思念先生。”魏清漪笑意盈盈，眼睛里亮闪闪的，显见得心情极好。一番诉衷肠的话也说得自然又随意，一如她与庞跃在牧月山庄时那般亲密。

　　庞跃低着头，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失神。

　　庞跃与魏清漪也算相处了小半年，知道她自小被各种人宠，举止向来随意，在他跟前也无甚男女大妨的观念，虽说他曾教育过她很多次，但都收效甚微。

　　加上她本就年幼，二人分开了数日再度见面，她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此种言语，也只是孩子那般兴奋情绪的正常表达，无甚特别的含义。被倾诉者若是把她孩子气的话当真，那才是贻笑大方了！

　　但是陡然听见她用如此语调对他说想他，庞跃的心依然忍不住漏了半拍。

　　庞跃一边扯了扯嘴角，算是对她的热情做出个回应，一边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退了两步，试图离这位热情洋溢的姑娘远一点。

　　可是这个法子不凑效，魏清漪不由自主就拉着他的袖口，也跟着凑了上来——

　　一只柔软的小手寻到了庞跃的指尖。

　　庞跃吓了一跳，想抽手，却抽不动。他低头，正好对上魏清漪那双清澈透亮，不杂一尘的眸子，内里闪耀的是对美好事物浓浓的向往与渴盼：

　　“清漪朝思暮想着澄观哥哥的青团丸子哩，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庞跃无语，魏清漪总是这样，一兴奋就会胡乱对他称呼。庞跃纠正不过来，只好任其自由发展。

　　不等庞跃回应，耳畔响起婢女玉暖的忍笑声：

　　“公主也是忒不讲究了，您思念的究竟是澄观法师还是青团丸子？大过年的，见人面也不会说点好听的，当心回牧月山庄后法师治你。”

　　玉暖捂着嘴，兀自开魏清漪的玩笑，彩莺也笑盈盈地看着庞跃与魏清漪。

　　她们并不觉得魏清漪的话有什么不妥，也不觉得魏清漪的举动有什么越矩，三公主从来都是这样心性单纯。今天自起床，三公主就一直在发脾气，还与魏铉对铆，惹得魏铉差一点就要把魏清漪给关起来。好容易来了玉泉寺，见到庞跃，她果然瞬间就忘记了不开心的事。

　　贵人能开心，是她们做婢仆的福气，不然今天还有一大半的时间要过，都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既然众人都如此理所当然，庞跃再不好继续暗自躲闪了，他也理所当然地任由魏清漪拽着他，笑眼弯弯地回应她：

　　“知道今日公主要来，小僧特意给您备下了一大笼屉，眼下正在后厨的灶上蒸着呢。魏王殿下还在听方丈讲经，半个时辰后用斋，届时，小僧再一并给公主您送过来。”

　　“太棒了，太棒了！澄观哥哥对清漪最好！”

　　听得吃的已经准备好了，魏清漪愈发兴奋起来，不仅将庞跃的手拽得死死的，还靠得很近。她娇娇软软又香喷喷的气呼到庞跃的脸上，这让庞跃的脑子有了一瞬的浑沌。

　　“你们两个先出去，我与澄观哥哥久了不见，有体己话要说，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魏清漪乐开了花，急吼吼地撵两名婢子出门，她要单独跟庞跃呆在一块。

　　庞跃直觉不妥，他是出家人，又不是魏清漪真的哥哥，正要开口拒绝，可两名婢子好容易见到魏清漪重展笑颜，怎能再惹她生气？忙不迭争先恐后地冲魏清漪与庞跃道别，再你追我赶地奔出了厢房，还“极为体贴”地替二人关严了房门……

　　“你们……”

　　庞跃望着那扇轰然关闭的房门，只觉无言以对。他无奈地摇头，转过头来看见魏清漪快要凑到他鼻尖的脸。

　　“澄观哥哥陪我玩！”

　　乌溜溜的黑眼珠忽闪忽闪，内里有殷殷的期待，有诚挚的鼓励。

　　“你要玩什么？”庞跃屏住呼吸，抬起两根手指推开她的肩，另一只手依然不得解放，但是好歹终于给自己腾出来点自由的空间。

　　“澄观哥哥带我去四处转转。”

　　“刚才寂明不是带你已经转过了吗？不久就要用斋饭了，小僧可以带你去我房间里看看书。”

　　马上该吃饭了，庞跃还挂念着后厨，度正要他安排好后厨，他却一直没去看成，心里不放心。

　　“大过年的，哪有还让人看书的！我不要看书，不要看书！我要出去转！”

　　魏清漪瞪圆了眼，一脸惊恐状，拽着庞跃的手，不依不饶地甩了起来。

　　庞跃无奈，抽手也抽不动，走也走不了，终于只能举起手表示屈服：

　　“好，好，好！公主可不可以先撒手，小僧出去给您寻个沙弥来陪您转。”

　　“不用寻了，就澄观哥哥陪我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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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观没有办法，只得自己亲自做起了向导带魏清漪出门转。

　　魏清漪依旧不让婢女随侍，她扯着庞跃的袖子狠怼试图追上来的嬷嬷：“有澄观师傅陪着，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嬷嬷只得恹恹地退下，庞跃耐起性子陪着魏清漪走，他不知道这玉泉寺还能有什么好走的，魏清漪又不是第一次来，该走的地方她都早走过了。

　　“先生，清漪记得玉泉寺一个地方种了满院子的梅花，我想去看看。”

　　魏清漪开口发话了。

　　庞跃点头，示意魏清漪跟着他走。魏清漪想看梅花，那感情好，他院子里就有梅花，去他院子里呆着，也省得带她到处走了。

　　二人很快来到一处僻静的禅院，庞跃在玉泉寺辈分高，地位也高，他拥有一间独立的禅院。进得这禅院，魏清漪敏锐地发现这并不是她要来的地方：

　　“不是这里！我记得那梅花林的尽头是一片柏树林。”

　　庞跃并不否认，他对魏清漪解释道：“公主说的那个地方在澄观这院子的背后，那里是玉泉寺的后山了，柏树林里是舍利塔，再往里就下山了，咱们看看寺里的花就好，就别出去了。”

　　听得庞跃如是说，魏清漪倒是不再坚持，她点点头，乖乖跟着庞跃进了小院。

　　庞跃打开自己的房门，正要替她搬个凳子让她坐在梅林里看个够，却听得魏清漪幽幽地开了口：

　　“先生，清漪饿了，我可以先吃青团丸子么？”

　　庞跃笑了，“就这么一会都不能等？”

　　“不能等了，饿得抓心挠肺的。”

　　庞跃无奈地摇头，想着给她先送几只过来垫垫肚子也是好的，便转过身来关切地对魏清漪说：

　　“那么小僧就先去后厨给公主拿一份丸子过来，公主先在小僧房里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魏清漪身边没带人，庞跃找不到人使唤，只能自己去拿。好在这里是自己的院子，他让魏清漪自己去他房间呆着，也是妥帖的。

　　听说马上就有吃的了，魏清漪把头点成了鸡啄米，她热切地招呼庞跃赶快去取，她已经望眼欲穿了。

　　见她如此急迫，庞跃抬起手指冲她鼻尖虚虚一点，抑不住声音里的柔软：

　　“你呀，你呀，小馋猫！小僧房间里有茶，你自己去倒……”

　　魏清漪满脸堆笑扑到他身边来，手脚并用将他往院外推：“嗯嗯！知道啦！先生放心去吧，清漪一定呆在房里等先生回来。”

　　庞跃一脸忍笑，早忘了魏清漪今日的种种诡异，只一门心思要把魏清漪招待好，便满怀喜悦地直奔后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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