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风月

　　有声东来，曰……
　　黑暗中，一个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反复着这么一句。听着意思，似乎没有心思往下续去。那少女独坐在唯光轩对面的凉亭中，不知想着什么，却是逃不过东厅那边传来的喧嚣，以及山庄一色的红艳。
　　龙脊山庄这一夜自是热闹非凡，不过所有的吵闹都聚在了东面。西面的各色院子楼阁却都是十分安静，只是几处红色灯火，昭示了喜庆的事体。
　　枫在一开始，便没有坐在她的座位上，只是随意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子，与人换了。待看完一干仪式，就起身离开了东厅。原先想着四处走走，却不料径自走入了这凉亭中，正听着东面传来的欢闹犹自发呆。玉霖在枫的身后站了良久，枫都没有察觉。
　　“枫儿，好端端的，怎么又来这里发呆？”玉霖往枫的对面坐了下来，从荷包里取出香料丢进熏炉里焚上。待烟雾带着香气扩散开来时，玉霖才再次开口，道：“枫儿，刚才相公子说要与我成亲，你能帮我们做下证婚么？”
　　枫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玉霖，也看到了站在凉亭外相乐的身影。玉霖与枫是一般大的，那时枫初到山庄，总是沉默。却是遇到玉霖拖着自己到处走动，譬如今日发现个好风景，昨日得了件好事物，这般的频繁。习惯了之后，山庄内枫的影子也活跃了起来。到了这几日大家都忙乱些，一时间枫与玉霖倒没有之前那般携手游玩的空闲了。枫思索了半晌也没想起平日玉霖与相乐有什么往来，大抵实在是自己过于不知关心了。而这个晚上，却是玉霖说要成婚了。
　　枫笑了起来，这时节正是万物繁茂的，不知道夜色中的山崖、溪水或者是桃林是那般光景。这么想着，便让玉霖略坐，径自去了不知何处。等回来，手中托盘内是简单的事物，一应俱全——红烛一对，佳酿一壶，菜品四色。
　　没有刚才东厅中那婚礼那么隆重，只有微弱的烛光，加上少女细声细气的声音。玉霖与相乐的婚礼，就在这羽枫微澜亭中，安静地从开始到结束。
　　然后，枫第一次在夜间行走于龙脊山间，或许只想离那些灯火更远一些。
　　很久以后，当枫回忆起这日的一切时，才会觉得所谓繁华的伊始，也恰恰是衰落的征兆。

　　东厅的盛宴结束后，人群并没有完全散去。这次英雄大会虽然只来了茅霰园与无双堂两家，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一切热闹过后，一齐在唯光轩内坐下，商讨有关江湖宝物的事宜。
　　这夜晚，在龙脊山庄的唯光轩内便定下了日后江湖中那些不成文的规矩。
　　首先便是关于那件江湖至宝的。宝物不能一家独占，需每年一次的英雄大会让天下英雄来比试。一年内，无论此物落于谁手谁家，别家都不得去骚扰。这英雄大会，就如这天这样，定在每年的夏至时节，由持有宝物的一方主办。
　　其次便是，关于白港内的势力分布。既然都大家借着白港往来便利的，那无论如何也不能一家独大的事情。各自拘束手下，好维持住白港表面安生，这才是正理。
　　至于如何互助互利，人员交流等等事项，却是到最后也没有商讨出个结果来的。只是暂定下了各安一方的大概。毕竟这样的事情，一晚之下也无法确定出些什么的。

　　且不提那日英雄大会最后众人是如何散场的，如何宾主尽欢的，也不提更多慕名而来的各色人等。那夏至之后的某一天，龙脊山的山道上，走着一个身着公服的男子。
　　这个男子，手中捧着一个包袱状的事物，犹自入了龙脊山庄的大门，绕过影壁，在练武场边立住了身形。这个时候，他没有想到一入山庄便见到了这大片的场地，以及场地那一头的东厅。那边早已有人往唯光轩通报了过去，雷洛便往这边赶来。
　　“陈捕头，今日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雷洛一边说着一边迎了上去。
　　原来白港虽是自发地繁荣起来的，却一早便立了县有了衙门的。只说这一任的父母官虽没大的建树也落得个清闲，大抵是一来二去的纷争都被这江湖人士自我打发了。又好歹是个衙门，该配制的人手倒也齐全。雷洛时常到白港多方走动，这衙门内的人员也没少交道，这陈捕头便是这样结识的。陈捕头虽然是众捕快之首，其实十分年轻，为人倒是个开朗的，许是还没有雷洛这般年纪。素日里，也只是在白港尽忠职守的，故今日见到他上山，不说别人，就是雷洛自己也是惊讶的。
　　陈捕头这时已经见到雷洛从左边迎了出来，便走上前去，举了举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事物，轻声道：“正有事相托的。”这么说着，却回眼看向那边的东厅，心中思量那房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商量事情的地儿。
　　雷洛笑了笑，只是相请道：“那就请陈捕头往唯光轩小坐如何？”
　　日后陈捕头回想起来，那时被引到唯光轩时的感觉，可以称之为惊讶。他惊讶于在离开练武场进入龙脊山庄的西面后，那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之前听闻的传言，陈捕头一直以为这龙脊山庄该是粗旷而大气的，或者是如同衙门后面的院子般几排房子住得人就是了。但是，龙脊山庄这真正住人的地方倒是整治的没有一丝江湖的味道，陈捕头在初时，只当自己误入了哪大户家的后花园。
　　直到入了唯光轩坐定后，陈捕头才说出自己的来意。
　　要说前一天清晨，他们在衙门外发现一个被遗弃的婴孩，合着附带着的生辰八字算来，已经快半岁多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收养的人家，衙门里也养不了一个女娃娃。陈捕头这便想到新近往来走动的龙脊山庄的人，于是就抱着婴儿一早上了山。
　　和颐这时刚从洛颐草堂那里过来，便听了这事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陈捕头手里接过女婴，轻轻哄抱着。雷洛也凑着过去看了看孩子，笑了笑，说是还当是何大事云云。
　　陈捕头这才松了口气，踌躇了一下，说道：“其实今天特地上来，也是想问问，可否加入龙脊山庄的。”
　　雷洛与和颐听得，对视了一眼后，皆笑了起来。雷洛上前拍了拍陈捕头的肩膀，道：“山庄向来是不问出身的，你倒计较起自己来了。”
　　那个女婴，因为刚抱养到山庄时，分外乖巧，不哭也不闹的，于是便唤了静儿。将她抱上山庄的陈捕头，也在同一日入了山庄。至于那女婴在山庄长大成人，又在及笄之后，被枫改名为佳顷，这些都已经是遥远的将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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