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敌是我养大的崽

　　陆汀把手抽出来，轻轻一扬手，将跫炉和咕咚收到了墟囊中，一双眼睛审视地打量着秦征，却不开口说话。

　　手上落了空，热热闹闹的耳边也一下子变得清净，秦征有些失落的样子，翻身屈起手肘，用手撑着脑袋看着陆汀微微一笑，说道：“我小时候在紫云卫住了那么久，虽然隔了些年不见，这两个小东西倒还是愿意跟我玩儿。”

　　陆汀依旧狐疑，心说这小崽不过十八九岁，他小的时候，跫炉和咕咚都在胡同手里，胡同那样的人会把它们放出来给一个小毛孩玩？

　　这人身上有着诸多可疑之处，他是什么出身来历？真正的邱东明和他之间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

　　满心的怀疑，但陆汀还是保持住了表面的伪装。

　　“跟我说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秦征撑着手臂坐起来，依旧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又是忍不住几个哈欠打过去，这才盘着膝正对着陆汀，说道：“这些年啊……”

　　他微微歪着个脑袋，好像在沉思应该从哪里说起的样子。

　　“这些年……” 他转回了头凝望着陆汀，眼神专注而又深沉，漆黑的瞳仁倒映着陆汀的模样，恰好将人锁在里面。

　　“过得不太好。”他说。

　　陆汀被他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忍着“哦？”了一声，继续套话：“怎么个不好了？”

　　秦征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顿住了侧耳倾听。

　　陆汀也听到往这边来的脚步，而且还分辨出了是俩个人，应该是一老一少。

　　接着，敲门声响起。

　　“邱副统领、秦少侠……”

　　陆汀起身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连家父子。

　　连宗手里头抱着一个古朴的木盒，连生手里也有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里面沉甸甸地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一见门开了，连宗便问道：“邱副统领，可否容老朽进去说话？”

　　陆汀不知他这架势是为何，但还是侧了身让这父子俩进去。

　　一进门，两人就噗通跪了下去。

　　连老爷子老泪纵横，哭求道：“邱副统领，秦少侠，这是我们连家的田契房契，连同一些珠宝银器，但请副统领和秦少侠收下，施展神通，救我两个孩子的性命，老朽定会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陆汀实在是被吓了一跳，忙附身去扶：“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我、我不是不救，是……”

　　他想说实在是线索中断，不好追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如果他是邱东明，可能这话当真。可他是陆汀，找几个妖兽，救两个孩子，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他为什么要救呢？

　　他又为什么不救呢？

　　一时间，曾经为了捍卫北原土地上每一个活人，他和他带领的紫云卫倾洒过的热血，以及后来风云变幻，无数人对着他指责唾骂，将曾经的一切全部抹杀的漠然……

　　那些火热的冰冷的过往呼啸而过，令他心绪翻涌，五味陈杂，从未有过的茫然涌上心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连宗见他这样，更是肯定了陆汀有去救他儿子的能力，只不过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肯卖力。

　　比如说，这些年来朝廷对于紫云卫的轻视，出了力怕是也得不到任何的奖赏。

　　老头儿自认为看透了事情的真相，才会把这么多家当拿出来，私下里贿赂邱东明，和那个看起来很有些本事的秦征，希望他们可以看在钱财的份上，救救他那两个尚有一线生机的孩子。

　　“对了，还有这个……”老头儿一边说一边又从怀里掏了个小东西出来，递到陆汀面前，说：“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对于修士修行颇有助益。只是自从神石为妖族所盗，灵气阵法被破坏掉，有修行天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我们连家也不例外，几辈里都没再出过修士，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了，邱副统领你且收着，看看它对你能不能有用？”

　　陆汀垂眸看去，只见那是一颗半黑半白的黑色小石头。

　　他倒是认识，这是阴阳石，可助修行者平衡阴阳，免了修行者阴阳不衡，需要额外补养的苦恼。

　　据说和尚一流用这东西最好，可以灭人欲和妄念。

　　不知连家的祖宗怎么会用这东西来修行，难道是个和尚？

　　不过很显然，连家的祖宗后来修行失败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用这块阴阳石，反而是尝到了凡间阴阳补养的销魂滋味，就此娶妻生子，从而让连家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这么看来，这块阴阳石在连家除了被高高供起来瞻仰之外，的确是再没有别的用处了。

　　陆汀伸手，将那块阴阳石接了过来。

　　在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

　　他可以拿了这颗阴阳石，那就不是白白帮这老头儿救孩子了，那他的不甘不忿就有了消解的理由。

　　再有，这块阴阳石对连家的人没用，对他却有些用处。

　　“钱财我不需要，这个东西我收了，连老爷子快起来吧！”

　　连宗一听他答应了，顿时激动得涕泪纵横，由着连生将他搀扶起来。

　　“这些东西邱副统领和秦少侠也都收着就是，我们悄悄来的，你且放心，绝对没有别人看到。”连宗一边说一边把那些田契房契往陆汀手里推。

　　陆汀后退一步避过，嘴上说：“身外之物而已。”

　　心里却在嘟囔：这点儿东西他一个大魔头怎么可能看得上眼？要知道，这些年他在凤栖山闲着没事干，除了养养花溜溜鸟，剩下的时间大都用来琢磨着赚钱为乐了。

　　什么凤栖山下花月谷的市集商圈，什么西北商路互通有无，别提搞得有多红火。

　　连宗手里捧得这点儿小钱，陆魔实在是看不到眼里去。

　　倒是旁边的秦征走上前来，接过了连生手里那个装满金银珠宝的大锦囊，从里面挑了个大个头的金元宝，掂了掂揣进自己墟囊里，又挑了个一看就是很值钱的翡翠扳指，大咧咧地戴在手指上，把其余的交还给连生，说道：“邱副统领有钱，我却穷得要命。既然连老爷和连公子看得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连家父子见两人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忙千恩万谢，却被秦征抬手拦住，说：“不必如此。连老爷，我知道你心焦心急，不过，据我推测，两个小公子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和邱副统领尽快查找行动便是了。”

　　连宗听他这么说，纵然还是焦急，但也算稍稍有了点儿盼头。

　　陆汀在旁边问秦征：“你的推测有什么依据吗？”

　　秦征冲他眨了下眼睛，勾着唇角说道：“一会儿悄悄告诉你。”

　　陆汀：“……”

　　他觉得姓秦的在□□！

　　不，不是觉得，而是可以确认，姓秦的就是在冲他□□。

　　刚才那一个眼神……你妹的！

　　陆汀转了头不去看秦征，手里拿着阴阳石轻轻摩挲，暗自盘算。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开门，对屋子里的三人说道：“出去吧，一会儿别人该多想了。”

　　其实别人多想少想跟他没毛关系，只是，他得赶着去办自己的事。

　　他率先出了屋子，后面连生掺着老父亲出了门，说道：“爹，你先过去，我有件事要跟秦公子请教一下。”

　　连宗疑惑，但也没多问，自己颤颤巍巍走了。

　　秦征好像知道连生要找他似得，也没急着出来。

　　陆汀往后瞥了一眼，也有些好奇连生要跟秦征说什么。

　　不瞥还好，一瞥之下，又撞上秦征对着他抛过来的一个掩藏不住浪荡意味的带笑的眼神。

　　陆汀赶忙回过头，但还是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这个秦征有病！

　　邱东明是个男的，还是他表哥，他怎么会有那么龌龊的念头？

　　除非……

　　陆汀飞快往前厅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便一个闪身到了一旁，左右看没有人注意他，念了个隐身诀隐去了身形，往连家大宅外快速掠去。

　　没飞出多远，忽然耳边有说话声响起。

　　“秦少侠……”是连生的声音。

　　陆汀愣了一愣，顿住身形往耳朵旁一摸，摸到一个圆圆软软的灵气泡。

　　他知道，这时传音螺，一种千里传音的法诀。

　　应该是秦征在他出门的空隙里弹到他耳边的。

　　陆汀惊讶于自己居然没有察觉，更惊讶于秦征的修为。

　　于是再次发出感叹，这个人，恐怕是真的不好对付。

　　想了一下，既然秦征给他这个传音螺，估计是要让他听一些事，便没去管，继续往他的目的地飞去。

　　耳边的对话持续传来。

　　秦征：“连公子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在下如今收了连少爷的钱，自然会尽心为连少爷办事。”

　　安静了好半天，连生才再次开口说话，显然他要说的事情令他感到沉重。

　　“之前邱副统领判断我两个弟弟还活着的那个法术，是真的吗？”

　　秦征：“嗯？据我所知，这位邱副统领的本领……十分高强，连公子做什么会怀疑这个呢”

　　被夸赞了的陆汀，怎么都觉得秦征的语调有些暧昧不清，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秦征冲着他邪邪浅笑的样子。

　　于是唾骂一句：浪荡！

　　那边连生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竟是我爹的亲生儿子，我那两个弟弟的同胞兄长。”

　　秦征道：“公子若是疑惑，可向令尊当面询问查证。”

　　连生摇摇头，有些痛苦地说道：“不、不需要了。他从前跟我说过一次。可我那时以为他只是故意这么说，欺骗我而已。所有人都说我是被他买回来的，他自己身体有毛病，跟正房妻子许多年都无所出，我以为他是怕人笑话，才故意说我是他亲生的。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秦征道：“是真是假，连公子自己无法判断吗？我听说，连老爷对连公子很好。”

　　连生道：“从前是很好的，可自从有了弟弟，就不是那么好了。”

　　秦征道：“或许，只是因为那两个小家伙年纪小，必然会讨得令尊的几分偏爱。”

　　连生道：“可他、他还把我赶去隔壁镇子，明明本镇的生意我应对得更加熟练。他、他恐怕是想把我远远支走，好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两个亲生的小儿子。”

　　秦征摇头叹息一声，说：“可你现在知道，你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了。让你去隔壁镇子经营布庄，难道不是因为你做事稳妥，令尊可以放心地放手让你去做？至于是不是把全部财产留给你弟弟？你的弟弟不是只有六岁，连老爷子难道这么早就开始分派财产了吗？”

　　连生深吸一口气，将脸庞整个地埋进手掌里，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秦征见他这样，又说道：“连公子，你叫我留下来，就只是与我倾诉这些烦恼吗？”

　　又等了一会儿，陆汀才听到连生说道：“在树林里，你都听见了，对吗？”

　　秦征：“只听到了一些，诸如要让你彻底闭嘴，诸如死人才最让人放心之类的。那是什么意思？”

　　连生猛地把脸抬起来，抓着他的手臂哀求：“他们要杀人灭口，你帮帮我，救救我。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刚才你拿的金元宝，我可以给你成百上千个，你能一直保护我吗？”

　　陆汀听见秦征发出惊叹的“哇”声来，他说：“原来连公子这么有钱？那……我自然是可以答应。不过，想要绝对的安全，最好的办法是彻底扳倒对手。不如，连公子跟我说说，对手是谁？”

　　就在这时候，陆汀到了地方。

　　这是一处半山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

　　陆汀挥手撤了自己布下的结界，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人靠着洞壁闭着眼睛安睡，正是邱东明的真身。

　　陆汀走到邱东明面前，拿出那颗阴阳石来。

　　阴阳石除了平衡修行者的阴阳，禁欲断妄之外，如果施以特殊的法咒，还会有令人口吐真言的效力。

　　这是陆汀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本残破的禁书里面看到的，当时他还觉得很有趣，想要找一块阴阳石试试来着。

　　只是阴阳石并不常见，又加上它并不被大多数修士喜爱，所以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到后来又忙起来，陆汀也就把这茬给忘了。

　　这时候意外得了阴阳石，恰好又有需要，他便就要好好试上一试了。

　　想了一会儿，他才把那经年前的法诀想全，正要施展开来，静默了半晌的传音螺里，再次响起了连生犹犹豫豫的声音。

　　“是、是妖兽，但妖兽背后的黑手——好像是陆汀那个魔头。”

　　陆汀一个激动，手里的阴阳石“咣当”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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