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都寻游记

　　童南终于知道那个脸上有伤疤的女子是谁了。她叫跋奴，就是照顾小晴的大夫，也是丫环，除了将她的乌发披下时是个女子外，其他根本无从判断她是男是女。跋奴每天在江华进餐的时候才到庄素素所待的地方站立一会儿，每次待的时间差不多五六分钟。童南搞不懂为什么她也对庄素素用情这么深？她记得庄素素死的那时候，跋奴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啊，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藏着极为隐秘的秘密，包括转辗来到这里的小晴。为什么她们会和江华在一起，为什么蓝山会在三里外的地方从来不拜见江华，为什么江华不回自己的寝宫，难道……他已经放弃了君权？
　　“小晴姐姐，太子为什么不知道将军的名讳？”童南问。
　　小晴埋头缝制衣物，说：“因为将军在朝中用官名庄严，至于太子为何不知，这恐怕与他自己抵触庄家有关。”
　　“抵触庄家？”童南不解，“为什么？”
　　小晴用针拨了拨鬓角的发，说：“这是将军府与皇族之间的斗争，一个千方百计证明自己的存在，一个不顾一切地排斥庄家所有的一切。”
　　“哦，”童南摇摇头，“不懂。”
　　“你不会懂得的，如果连你也懂了，将军与太子之间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童南嘴抽抽，藐我。又问：“跋奴和将军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她每次去看将军，专拣没人的时候？”
　　“谁说没人，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呃……”
　　小晴轻笑，“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能问问题，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似的。”
　　“小晴姐姐……”童南小声说。
　　“嗯？”
　　“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小晴手一滞，食指冒出小血球，手伸进嘴里吮吸，半晌才说：“因为我是小晴啊，是能看到庄素素死期的格尔巫女啊。”
　　格尔巫？那又是什么东东？好凌乱……
　　童南挠头，表示不懂。
　　小晴看向她，眸光淡淡：“你想听吗？关于……我的故事。”
　　童南巴不得多了解一下信息呢，忙点头：“想听。”
　　阔都十年，小晴还是某一个村庄的一个走奴，所谓的走奴就是失去父母几乎乞讨的自由奴，那时她十五岁，靠着帮忙各家农事苟且度日。她从小又患有癫狂症，发起病来更是无人能招架，实在是村子里的异类，直到阔都十一年，国师格尔巫举国选拔下一任国师时，她的命运从此被改变。
　　一到格尔巫选拔的时候，村子里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深怕把自家的孩子被挑选走，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人们的害怕来自于哪里，只知道一旦被选走，从此以后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才知每一个被选拔上去的孩子要经过层层考验，一旦被刷下来就只有死；如果有幸被选中，也会失去记忆。格尔巫挑选原则只秉承一个“异”字，她患癫狂症顺利地蒙混过选拔使，成为其中的一员，也成为村里唯一一个被选中的孩子，村里的人很是感激她的自告奋勇，被带走的那一天她吃到了有生以来最好的一顿餐饭。
　　全国选上来的孩子汇集在一起，除了她和那些贵族的孩子外，剩下的人个个掩面哭泣。因为贵族的孩子可以摒弃被死亡的宿命，而她是一个不知生死的人。每一个孩子都要经过在任国师的亲自相面，点头的留下进行下一轮的选拔；摇头的平民孩子只剩死一个结局，这也是为什么百姓只拥戴将军府而恨格尔巫的原因，因为将军府的挑选只祸及在任将军一族，而格尔巫祸及天下。
　　她很幸运地被选中进入下一轮，下一轮的孩童只剩六十人。留下的孩童由国师亲自教授占卜、巫术、岐黄之道。而最绝密的技艺要等到选定真正的继承人才能学到。这六十个孩童中，贵族子弟居多，那些贵族的孩子从小学习关于巫术等的东西，在他们看来能与皇权和将军府相抗衡的东西必须攥在自己的手里。
　　小晴不在乎这些，她只在乎能吃饱饭。占卜真的很难，对于她这种滥竽充数的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有人跟她说：“倘若你过不了占卜这关，你何止是没有饭吃，甚至得死。”她只知没饭吃要甚于死，死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受苦，像她父母般，饭倘若没有会很难受痛苦。
　　她努力学习占卜，到真正考试的那天，她的龟壳突然从手中掉落，碎了，而那一卦是极为罕见的。国师眉毛几乎拧在一起，嘴唇也哆嗦成黑紫色。她也开始了哆嗦，额头不停地冒汗，等待着自己命运的结果。国师越是不说话，越感到绝望，她想，完了，这下没得饭吃了，要去另一个地方无止尽地受苦。
　　国师半晌才长呼口气，点头，吐出一个字：“留。”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抽空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脚下好像踩着天边的云朵，软软的，快虚脱。其他的孩童对她投以羡慕之色，连那些贵族也对她高看一眼，忽然他们看向她的眼睛露出了惊愕，有一个孩童指了指她的嘴，她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嘴角，手上沾了一抹鲜血，她呵呵一笑，晕了。
　　这一次的选拔又死掉二十几个孩子。她也因为占卜的那一卦很幸运地越过下一轮的考试，成为第一个进入岐黄术学习的孩子。她一直在养病，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占卜耗尽了她大半的心力，有个贵族子弟来看她，带来了上好的药材。他坐在床沿，淡淡地看她一眼，别过脸，说：“愿早日康健。”她凝视着他刚毅的侧脸，问：“有饭吃吗？”
　　“什么？”他回过头，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她重申：“有饭吃吗？”旋即笑了。他也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朗朗道：“只要一心为阔都，何时都有饭吃。”说完大步离开，她不知道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出他很高兴，那高兴的势头感染了她整个心房。
　　待她病好重新回去的时候，连着她只剩下十个人，原先占尽多数的贵族子弟只剩下六个，那个送她药的少年也在其中，选中的孩子全部都在五到十七岁之间。岐黄术即治病救人、下毒亡命。每天要尝尽各种草药甚至是毒药，当他们还在忙忙碌碌地学习时，国师宣布不日参加阔都王朝的国宴。那些贵族子弟脸上绽满了光彩，而他们这些百姓子弟根本不知对能参加国宴的人来说，这代表着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誉。国师说国宴就是测试岐黄术的考场，刚刚还燃起光彩的贵族子弟个个息声咽气。
　　国宴那一天终于来了，那是小晴最害怕又最为幸运的一天。国宴让她清楚地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那是比没饭吃更为可怕的事。
　　每一个人试吃国宴中的饭菜，而他们所试吃的每一样饭菜中都被放下了国师所秘制的毒药，第三轮不是生，是死，连那些不可随意杀死的贵族也不例外。他们十人瘫倒在国宴两侧的楼台前，看着底下谈笑风生的国君和大臣。国师指着高坐在殿的国君说：“每一个继承国师的格尔巫只知有君不知有国，想成为下一任格尔巫除了这一样，还要有百毒不侵的身体，在世上不能预测死期的只能是自己的命格。”
　　那个送她药材的少年指着国师格尔巫说：“错矣，他日你必为那少年杀死。”
　　国师看向他指向的那个国宴中穿梭的黑衣少年，眼睛圆瞪，大喝：“胡说，能掌控格尔巫命运的只能是格尔巫自己。”
　　少年低笑：“我以为堂堂阔都国师是何等的技艺超群无上荣耀，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区区自大的庸人而已，你看吧，你日后一定毁于庄将军。”
　　国师冷笑：“那么在此之前你就得先死。”
　　我们这一群少年中，除了有几个人在那里胡乱的辱骂，其余的仿佛早就知道这样的命运，小晴问年龄只有五岁的孩童：“你害怕吗？”
　　他点点头，忽眨着大眼说：“可我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还有……我相信那个哥哥的话，格尔巫终究会死。”
　　国师悠闲地看着他们垂死的挣扎。
　　她爬向那个骂人的少年，问：“你说的那个少年是哪一个？是那个吗？”
　　他摇摇头：“是那一个，那个穿黑色衣服，行走在殿堂的少年。”
　　她望向那个身影，凝聚心神。他们都要快死了，每凝聚一次心神，生命流逝一分。
　　“是那个吗？”她手指指向一个少年。
　　“不是。”他艰难的回答，抬手握着她的手指向他凝聚所有希望的地方，“是他。”
　　她终于知晓，那黑衣少年蓦地回头，她却大惊，不由自主道：“可我却能看到他的死期。”
　　国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猛地将她抱起喂药，欢呼：“一个新的格尔巫诞生了。”
　　“啪！”将死的少年用尽全力掴了她一掌，他说，嘴角不停地噙血：“将军府永远都不会死，格尔巫……不管是谁继承……都会死。”
　　她诧异地看他，他慢慢地倒下，不甘的眼睛怒斥着她，她猛地推开国师奋力爬到他面前，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喃喃：“能杀死那个少年的，不会是我，更不是这里的任何人。”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就那么贴着他的脸肆无忌惮地流泪，咸咸的味道爬满了一嘴，原来不是所有的液体都是无色无味的，原来不是所有的巫术都可以代替坚定的信念……她对死亡的害怕来源于他，她活下来的希望却是那个黑衣少年给的。
　　“那个少年到底是谁？”童南忍不住问。
　　小晴略微垂头：“那个少年就是庄素素，庄将军。”
　　童南微讶：“怪不得那个哥哥会说‘将军府永远不会死’。”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不当国师了，为什么会来到将军府并成为将军府的奴仆？”
　　小晴说：“正如那个少年所说，国师最后死于庄将军之手，从此以后阔都再无国师一职。”
　　“哦~怪不得小晴姐姐的记忆保存完整。”童南说，“可是小晴姐姐，庄将军杀国师应该有一段时间，为什么在这段时间里你没有被消除记忆？”
　　小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或许就是某种宿命吧。”
　　“哦，那小晴姐姐后来又是怎么来到将军府的。”
　　小晴咬断缝衣服的线，抖抖衣服说：“来看看，能不能穿？”
　　“哦。”童南一边穿一边问刚才的问题，“小晴姐姐你回答我啊。”
　　“下次说好不好？”小晴轻笑。
　　童南睁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又问：“那童北哪里去了？白翁和蓝颖不是说会送她出来的吗？”
　　“童北不会有事的，相信蓝公子的话，即使童北不与我们会合，她也会活着，因为有白翁和蓝公子在啊。”
　　“那意思是说蓝颖会活着不会有事？”
　　小晴点头：“嗯。”
　　童南长呼口气，他好好活着就好，虽然庄素素不在他身边，但这三年也会是蓝颖活得最为期望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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