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月谈

　　奥利维亚听不到明沅内心的悲鸣，但是她身边的西芙却能隐约听到一些。
　　声嘶力竭的哭喊，愤恨，自嘲，西芙先是皱皱眉，然后又笑了起来，“有点想知道兰斯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奥利维亚盘起腿。这里是完全封闭的，只有她和西芙的空间，她没有再保持克制礼貌的举止，而是脱下鞋子和长筒袜，舒适地坐在河边，将双腿放进湖水里。泛着凉意的水轻柔地流过她的双腿，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失去了束缚的头发四散，有些甚至差点坠到水里。但也同时那些头发像屏障一样遮住了她的脸，因此西芙没有看到她眼底罕见流露出的倦怠。
　　尽管只是非常，非常微小的情绪。不过虽然不曾看到，但是西芙却能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波动。她的心情一直以来都太平了，几乎没有半点起伏。所以这样难得的变化瞬间被捕捉到，西芙歪头，把奥利维亚的头发轻轻拨开。“奥莉？”
　　奥利维亚已经恢复到平日的样子，抬眸望向蓝眸的人鱼。他眼睛里映出了她那张灰白的脸。
　　“我在。”她回道。
　　西芙直起身子，转到正对着奥利维亚的方向，双眼直直注视着她，“要不要睡一觉？”他的眼睛里带着些戏谑，表情有几分狡黠，他眨眨眼，“兰斯不会知道的哦。”
　　这样的提议其实是很让人心动的。但是奥利维亚却只是沉默了几秒，低声道：“谢谢，不用——”
　　她眼睛微微睁大，声音消失在喉咙间。
　　西芙的手指点上了她的额头。
　　“休息一会儿吧。”他轻柔地叹息道，眼前的红发女孩子露出了一个似无奈似微笑的表情，慢慢闭上了眼睛。

　　兰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着林颜的背影越来越远。
　　这并非是他多喜欢看人类的背影，他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卢修斯。”
　　执事出现在他身后。“让奥利维亚去书房。”他淡淡地下了命令，正准备往某一个方向走去，却注意到向来微笑着的执事此刻表情有点不对劲。
　　“非常抱歉，主人。奥利维亚小姐被西芙大人留下来了。”
　　兰斯脚步一顿。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叹气的冲动。这种感觉太复杂了，他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因为什么而产生这种想法。
　　“不必。”
　　兰斯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原地。

　　他在饮自己的血。
　　这种念头莫名地让她想要微笑，心里居然是甜丝丝的。
　　那种柔软的，棉花一样软篷篷的温柔心情，隐秘而静谧地悄然滋长的恋慕藤蔓，她好像是…
　　喜欢上他了。
　　林颜脸烧了起来，慌忙移开看着他饮下从她身体里流出的温热血液的目光，不由自主又开始绞手指，这是她紧张时惯有的习惯。
　　她突然发现，她不再有希望能尽快回家的念头，她已经在留恋这里，并且不可逆转、无法抑制地喜欢着眼前的这个血族。她居然想要放弃原本有的一切，为了爱情。林颜努力让自己去想她的朋友们，家人们，去想自己未完成的学业，去想班主任严厉认真的奋斗口号，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但是现在满脑子都是这束月光，心脏怦怦地跳着，叫嚣“留下！留下！”
　　林颜越来越频繁地找他，希望看见他。她知道几乎每一次见面那个男子都会拿走一杯血液，但是她并不在乎。这点出血量对她造不成影响，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这里反而长胖了。
　　兰斯饮尽了血液，抬眼看着满脑子想法的少女。“你是有话要说吗？”
　　林颜乍然醒过来，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但又突然点头。“您…这些，足够了吗？”她说得有点磕磕巴巴，“我能够给更多…”
　　她声音越说越小。
　　兰斯再度将目光投在林颜身上。
　　与初见时并无分别，除了多了些特别的情感。
　　这种变化也表现在她的血液上，原本的味道上多了惑人的甜蜜和迷幻，类似的气息他曾经在魔女配制的幻情剂里闻到过，那大概是所谓的爱情——尽管他对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爱嗤之以鼻。
　　林颜久久等不到回应已经有些不安，她抬起头，望着兰斯的眼睛。里面一如既往是平静漠然的湖，猩红的颜色没有带来妖异，反而更加冰凉。
　　她好像感觉到心口有什么东西冻结了，但是她强行忍下这种发凉的颤抖，毕竟兰斯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态度不是吗，缺少情绪的脸，疏离克制的距离，言语平淡。她能找到的温柔，大概是他对她近乎于有求必应，阻止她坐上滴水的椅子，送她喜欢的花，从来不会让她错过用餐时间，在她踩滑楼梯时及时扶住她，即使是用魔法托住。
　　他在乎她吗？林颜咬了咬下唇，很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但是她实在没这个勇气。她觉得他心里一定是有那么一点感觉的吧，也许他自己不曾察觉，也许那种情感还很轻微，但是一定是有的吧。
　　眼前递过来帕子。林颜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流眼泪了，咸涩滚烫的液体哗得掉落，她的视野都已模糊。她接过帕子，擦掉眼泪，又像蜗牛般低着头不敢再去看他，她知道他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面露嘲笑不屑，但是她没有勇气，她做不到。
　　兰斯闻到血液的气味里又多了些酸涩。
　　那是青涩果子的气息，带着干净柔软草地的香气。
　　他很喜欢现在的血液味道。
　　眼前的女孩子安静地落泪，又安静地擦去了眼泪。她穿着大裙摆泡泡袖的宫廷长裙，红色，耀眼，层叠繁复的大波浪边从纤细的腰部一路旋转着滑到底部，开出漂亮的金色花朵。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璀璨的铂金项链，精致的花纹，坠着火焰状的宝石，衬得那锁骨格外好看。
　　这样的装束并没有使她变得高傲而凛然，反而带着脆弱。
　　像幻境，像瓷器，像一切不切实际。
　　他看着她归于静默，叫来卢修斯送她离开。
　　兰斯捏碎手中的空酒杯。
　　那破裂的碎片化作液体滴落，消失在厚厚的地毯里。
　　兰斯想，时间已经差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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