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都

　　缙云晰躺在床上昏睡着，黎秋独自守候。序柔丸起了后效，半夜里，缙云晰汗如雨下，湿了床铺枕巾。他微张双唇，喘着热气，脸面被闷的通红，身上肿胀也慢慢消去。

　　黎秋见他闷热难忍，索性将被子撩开些，散些热气。怪的是，一掀被子，一股花香从被中飘出。

　　这序柔丸本就是用上百种奇花调制而成，待药效起了，吞服之人便会发汗不止，香气外泄。

　　黎秋拧了帕子，给他擦着身子。缙云晰睡得沉，由他摆弄，乖得很，嘴里还时常嘟囔几句：“点灯，点灯。”

　　黎秋看了看桌上还亮着的灯，莫名其妙。“缙云晰，我该拿你怎么办。果然还是应该把你关回魔牢，远离我的视线才好吗？”

　　他将玉珏从袖中掏出，塞回他枕下。刚要转身离开，缙云晰一臂搭上他手腕。

　　“黎秋，你去哪儿？”他迷蒙的睁着眼睛，眼里还罩着水雾。

　　黎秋半弯着腰，单手撑在床垫上，见他睡意未醒，虽睁着眼，却是在梦游。他轻拿下他的手，避免惊扰他的夜梦。

　　谁知那大病还未愈的病人，一臂不松，一手又上。双臂圈住黎秋的脖子，头靠在他肩头，习惯性的蹭了蹭。

　　“我好不容易才见你，可不会让你走的。”他嘴里嘟嘟囔囔的，的确是在梦呓。

　　“你不觉着现在说这话，晚了吗？”黎秋也不管他是不是梦醒，真的同他聊了起来。

　　缙云晰一听他说这话，急了，又往他身上凑了凑，圈住他脖子的手也改成抱住他的腰，撒娇不停：“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还讨厌我呢，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嘛。”

　　黎秋坐在床沿，看着一只不安分的脑袋在他胸前蹭个没完，中衣也没穿，露着上半身，抱着他就是不肯撒手。

　　黎秋扶额叹气道：“这事是你道歉就能了的吗？”

　　缙云晰突然一个愣神，松开了黎秋，恍惚着神情，捧着他的脸，在他颊上啃了一口，绵绵无力：“秋儿，困了。”话闭，他双臂脱离松下，脑袋从黎秋胸前滑下，顺势枕在他双腿上。

　　殿中所点烛火已要燃尽，视线不免昏暗起来。

　　黎秋垂眸，目光下落，瞧那缙云面带笑容，犹做美梦之态。他心中五味杂陈，起初怨恨之意，已快消失殆尽，只是他绝不会表现出来，也绝不会让缙云晰知晓他心中所想。

　　他扶起他的身子，送他进被。转身熄了那残烛，轻退出门。

　　侑觞已在外等他，见他出门，迎上问道：“夜深了，尊上也该歇息了。”

　　“去前殿。”黎秋淡淡回道。

　　“是。”侑觞点头，跟在他身后说道：“近日异派猖獗，尊上可想好对策？”

　　黎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殿内的人：“一个他，就够我头疼了。”

　　侑觞微笑：“我是个外人，感情这种事情我也不懂。但是那日风神大人，摔在泥泞里还要爬起来见您的心绝不会是假的。我想尊上应该比我更了解。”

　　黎秋走在前面不言不语，不知在心里思忖着什么，久久才问：“那沙子可有什么问题？”

　　侑觞回道：“沙子只是普通的沙子，控制它们的那股魔气才是问题关键。我想风神大人受伤大概与异派有关，只是不知他们是何目的。”

　　黎秋道：“你继续派人盯着，缙云晰养在魔宫里，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晚上宫里巡逻的魔侍增加一倍。看好他，不许他丢了。”

　　“是。”

　　缙云晰一觉足足睡了两天，起来时脱了全部的疼痛和疲惫，一身轻松，精神振奋。只觉肚皮饿的不行。他清了清嗓子，喊道：“绿袖，绿袖。”

　　绿袖闻见，立即从偏殿出来，进了浅微殿，看见缙云晰消了肿的苗条模样，还有些不习惯，她低头问道：“您有什么吩咐吗？”

　　缙云晰掀被下床，双脚触地的感觉真好。他径直走向桌旁，手伸向茶壶，却被绿袖抽走。她道：“您坐着就好。”

　　缙云晰甩甩手，欣然让她来做。他接过茶杯喝了口，继而说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绿袖颔首明了，退了出去，准备吃食。

　　他放下茶杯，见外面日头正好，兴奋的开门出去，却被门口两个魔侍挡着。他正在兴头，管谁挡得住他，撑着着两人的肩头，翻身一跃，奔出宫门，迎头撞上了侑觞。一个踉跄差点被撞倒，侑觞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看了看他生龙活虎，鞋还没穿的样子，礼貌道：“看来您身子已经好了。”

　　“侑觞？”缙云晰往后探了探，没有看见黎秋。

　　“尊上还在前殿，听说您醒了，就让我来看看。”侑觞回答。

　　“他怎么不自己来看。”缙云晰抱怨道。

　　“尊上事务繁忙，最近又为了您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侑觞巧言，一句话就消了缙云晰的气。

　　缙云晰转身又回浅微殿，侑觞跟着进去。两人不是初次见面，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侑觞此次前来也并非只是来看他好与不好，还问了些他与受伤之事。

　　缙云晰也是将他在穷奇山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如实告知。

　　“说来，我来魔都也快半月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缙云晰担心道。

　　“前些年我也外出寻过浮根草。当时魔都起病疫，魔人肆虐。尊上派我外出寻找浮根草，不过没有找到，好在不久后这病疫就消停了。”侑觞回答。

　　缙云晰回道：“可古本上确有记载，浮根草就在穷奇山上啊。”

　　“所谓浮根，就是漂浮悬空，无地无壤，无源无养。当时的穷奇山乃是空中之山，不接地，不触天。现在嘛，接了地气，就生不出浮根了。”墨卿的声音伴随着玉佩相碰的细碎响从外面传来。

　　侑觞起身向墨卿行礼，墨卿挥挥手，让他不要这么客气。

　　“那哪里能找得到？”缙云晰又问。

　　“嘶啊，大概要去灵都才能找得到了。这些在人都生根发芽的奇珍异草大多都是从灵都散出来的。怎么，你想回去找你的小伙伴了？”墨卿自顾自的坐在圆桌旁，边喝茶边道。

　　绿袖尾随着几个端着碗碟的婢女进来，见到墨卿和侑觞，委身行礼。

　　“那我就先回前殿了。”侑觞看了眼墨卿，墨卿朝他点了点头。

　　绿袖打开这些盘盘碟碟，一片黑紫，味道怪异，连形状都分辨不出来。缙云晰握着筷子，不知从何下手。

　　“我还是喝粥吧。”他无奈道。

　　“怎么了，不和您的胃口吗？这些都是普通的吃食啊。”绿袖说道。

　　黎秋，你每天都是怎么度过的？缙云晰心里不禁想道。

　　墨卿耐心等他吃完饭，又给他把了把脉，又仔细看了看他眉心纹记。他眉头皱起，看似棘手，口中却道：“你放心，排沙很成功，没有后遗。”

　　缙云晰淡淡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这命纹的去留，且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最清楚。与他来说，现下黎秋才最叫他头疼。黎秋对他误会很深，如不将这误会解开，很难再与之重修旧好。

　　“对了，我想起一事，那楚妃是什么来头。”他提及楚妃之时，脸色极不好看。

　　墨卿意味深长的瞅着他，乌黑的眼珠滚来滚去，饶有兴味的笑着：“小胖子，你是不是喜欢尊上啊？”

　　“对啊。”缙云晰大方回答，毫不遮掩。

　　墨卿以为他总要扭捏一番，吞吞吐吐的才肯道出“喜欢”二字，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承认，真有些出人意料了。

　　“你放心吧，尊上和楚妃那是出了名的有名无实。这魔宫里头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尊上清心寡欲到了疯魔的地步。”

　　缙云晰闻言，舒心一笑，拍着胸口，喃喃自语：“我就知道，黎秋还是念着我的。”

　　墨卿凑着耳朵，听见他的低语，不禁嗤笑道：“你忘了你腹上剑伤了？那是尊上的长桐剑留下的伤痕吧。”

　　缙云晰心下一惊，回忆起那晚黎秋冷漠又生疏的眼神。比起从前那副冷淡之姿，分离的那百年似乎使得他更加冰冷了。

　　“他怎么来的魔都，又怎么会成为魔宗的？”

　　墨卿似是不懂他的话，回答：“这话可不能乱说，魔都之人对于血统是极其尊崇的，外来人是绝不可能成为魔宗。不过对于尊上，外界传说很多，有人说他是魔都救主，也有人说他独裁专断。我进宫本是以看病为契机，对他了解不是很多。”

　　他顿了顿，转向绿袖：“绿袖你呢，你在魔宫时间长，你应该知道吧。”

　　绿袖一直站在他二人身边，一言不发。思绪正飘，被人拉了回来。当被问及黎秋之事时，她也颇为困惑：“对于尊上，我只有两字可推，便是‘神秘’二字。其实待到众人知晓尊上名号之时，已是他登位之后了。前情都被锁在史书里，窥探不得。事实如何也许只有尊上自己知道。”

　　缙云晰心道：看来问外人是问不出结果了，只能找黎秋。可依着他那性子，定不会告诉我，赶上他心情好些，也不过是那些别的东西来搪塞我。只是我俩现在这个情况，便是搪塞也懒得对我使了。

　　真糟心。

　　他挥手将在他殿里人赶了出去，清了清头脑，理了理思绪。藕断了，还怎么丝连呢。看来还是需要发起一波强烈的攻势才行了。

　　缙云晰捏着下巴，苦于想不出好办法。“那三十六计，怎么说来着？穷追猛打？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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