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妖

　　婀藏澈挑眉，打断朝娴的话，“不用麻烦朝娴姑娘了。我们原也只是有些小小的好奇，不知道也是无所谓的。”

　　一楼渐渐有了些客人，一个小孩子把茶碗打翻，母亲在旁训斥了几声，小孩哭闹得更厉害了。朝娴看了几眼，木纶以为她会不高兴，谁知她招招手，那小孩看见了，只接着哭闹。

　　朝娴弯弯眼，笑了一下。

　　小孩子愣了一下，见她又招招手，便屁颠屁颠小跑过来，奶声奶气哭诉道，“漂亮姐姐……呜呜呜，娘亲欺负我，要……要姐姐抱抱……”

　　木纶瞧见那母亲跟在身后，脸都气红了。

　　朝娴揉揉他的脑袋，温柔道，“是你不乖啊。你要乖乖的，娘亲就不会说你了。”

　　“我……”那小孩子委屈了，带着哭腔的声调听上去让人不免心疼。

　　谁知朝娴下一秒眼神便冷下了，“你要是再吵，姐姐就把你舌头剁下来，拿给厨子烧成菜去。”

　　那神态并不凶恶，相反显得恬静。但莫名让在座的人都感受到，她说的，绝对不是玩笑话。

　　孩子的母亲低头连连道着歉，急忙抱起小孩走了。

　　朝娴又回对着婀藏澈，笑盈盈接着道，“国师先听听，有没有兴趣，我们说完才知道。”

　　木纶疑惑婀藏澈竟会同一个生人说那么久的话。

　　他倒是不大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朝娴一手敲着桌子，一手撑住下巴，面上带着好似经久不变的笑意，“翻过关口那座山后，有个村子，在山岭之间，叫七柳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地方渐渐变得诡异起来。村里的人若想出去，好些的是会在山中绕个几天几夜的路最后发现回到原点，不幸些的，则是暴毙深山，鹰食腐尸。”

　　朝娴接着道，“七柳井一带是去灵州的必经之路，过路商贾若是没绕开那小村子，也会陷入那永无止境的惑术中。”

　　“前些年还好，大家虽然没什么办法，但总归没碍着自己，也没有几个人去关注那些传言，不过，”朝娴瞥一眼婀藏澈，“它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如今不仅是七柳井，此刻翻过那座山，灵州与苍州交界之地，凌空探看竟如无人之境满目荒芜。”

　　“可若路人走过，便是国师亲自飞跃寻找，也难得半分踪迹。”朝娴喝了口茶，“前些日子皇帝派了宫内侍卫来，倒是找到几具尸体。不过那些人是远远在空中查看的，一个都没敢下去，我们至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下还有这种事，”木纶奇怪了，“人过不去，那妖魔呢？”

　　“亦是无法。”朝娴摇头。

　　朝娴诚恳道，“我见二位公子气度不凡，确确实实是身怀绝技。不知可否聘请二位与我同行，一同查看其间玄机？”

　　婀藏澈同木纶对视一眼。

　　木纶是无所谓的，但听朝娴说的那么玄乎，其实心里有些打鼓。

　　朝娴似知晓他心中犹豫，又缓缓道，“听说苍州与灵州之界，还有个隐蔽的妖栈入口。二位难道不想一探秘境，既是磨练，亦作英辈，算是救世一把么。”

　　那个妖栈木纶也是听说过的。他和婀藏澈原便是想去瞧瞧，打听些消息。不料竟有关口守在那。

　　桌下婀藏澈忽然握住木纶的手，示意他不急着多言。

　　木纶感觉手被他捏了一下。

　　婀藏澈道，“朝娴姑娘也是想做个济世善人？我以为姑娘不大爱管他人性命是否堪忧。”

　　这句就有些带刺了。

　　谁知朝娴扬唇一笑，“我是不爱管。不过家里有条商道要路过此地，绕路的话，太过麻烦。”

　　“况且，我也是受人之托。”她话锋一转，眼中多了些别的东西，“国师此刻不伸出援手，过后也总是要来帮忙的。”

　　婀藏澈好似懂了她话中之言。

　　木纶看着菜都冷了，心里叹了口气，懒得放心思在他二人周旋之中，只纠结着是重新点一桌，还是让人热一热。

　　正欲唤小二再过来一趟，对面的女子打声响指，二楼四方涌出十几个人，看装束是她的随从。

　　朝娴站起来，冲二人点点头，“耽误二位用饭了，这顿我请公子吧。”

　　“澈宫主今日先考虑下，”朝娴临走前，又笑了笑，“我明日，再同公子畅聊。”

　　满桌菜被撤下，那些装束统一的侍从先递上些许茶点，让二人等一阵。不一会，佳肴珍馐布满桌。满堂香气缠绕，衬着这客栈的黯淡修饰，后厨涌出的几人探看着，眼中是压不下的惊羡。

　　木纶惊道，“这姑娘是把家里头的厨子都带出来了么？”

　　这些可不像此地菜式。

　　“她的脾气，确实会做出这种事。”

　　婀藏澈无奈道。

　　木纶听着，觉得哪里怪怪的。方咽下的鱼肉好似留下一根刺哽在喉中，上下不得。

　　“表面张扬，一无是处。”

　　婀藏澈又淡淡道。

　　木纶觉得那根刺咽下去了。

　　夜里镇子静得古怪，木纶有些睡不着。外头连打更的人都没有。白日听小二说近年越来越多人选择离开这一带去外头谋生时他还不大放在心上，现下拉开窗看见满镇黑黢黢的屋影，倒觉得心里慎得慌了。

　　左侧传来咯吱声响。

　　那一屋的窗也被拨开，稳稳贴着墙面。木纶本想回屋避开，一抬眼就看见好似身在咫尺间的婀藏澈。

　　好像白日婀藏澈总会穿上那一身低调却难掩华贵的长袖外袍，入夜则会换上简单的束身白衣。青色长带自耳后垂下，眉眼似隐隐带着笑意，这要放在街上，任谁都会感叹一声，好温雅的公子。

　　木纶同他打声招呼，又陷入沉默。

　　半晌，婀藏澈忽然道，“阿纶可想去那妖栈瞧瞧？”

　　初春已有虫鸣。

　　木纶想一会，道，“有些想去，又有些不想去。”

　　“哦？”

　　婀藏澈笑了一下，“我想听你说说。”

　　木纶耸肩，“师父说我的身世要从妖界打听，世上的妖栈又不大好找，错过了这个，我可能要很久才能遇到一只恰好知道这件事，又不会说谎的妖。”

　　“可是……”他一顿，接着道，“我并不是怕山那边的东西。我只是有些，有些不大清楚。”

　　婀藏澈很认真地看着他，木纶心一横，干脆把心里话全讲出来，“其实我不太想去找我的父亲。我总觉得，他既然已经把我丢了，大约是不大想再见到我的。”

　　婀藏澈温声道，“可是阿纶，没有哪对父母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可能，他们是不得不离开你的呢？”

　　“……我也有这样想过。”

　　木纶苦笑，“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和母亲相爱的碎影。只可惜时间太长了，有时候我都要怀疑，那些相敬如宾是不是我的梦境。”

　　婀藏澈默然。

　　“可是十八年都过去了，真有什么误会，早就该解开了啊。”

　　婀藏澈凝神望着木纶，一会，笑道，“我知晓你此刻心中杂乱。”

　　“若是寻常人可能会劝你些有的没的，”婀藏澈道，很温柔的模样，“但阿纶，我想告诉你，不清楚的真相，不要为它烦恼；期待外的东西，就把它放掉。”

　　“我不能完完全全为你感同身受，”婀藏澈伸出手，夜风恰好吹起木纶的头发，又恰好被他好温柔地抚过，“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快乐些。”

　　他好像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冷香。

　　那样深的目光一旦陷进去，就让人再也舍不得出来。这一瞬最先感受到的不再是如鼓心跳，而是那无论如何也掩饰不过的，自心底发出的欢喜，像幼时最喜欢的栀子糕甜津津的气息，那种迫切想要去，拥抱什么的感觉。

　　夜色也暧昧粘稠起来。

　　木纶总觉得好像下一秒婀藏澈就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了。

　　他后退一步。

　　眼前人往前的动作顿了一顿。木纶低下头，觉得他的眼里好像有些许虽然浅淡，却让人难以忽视的伤感。

　　他不敢再看他了。

　　木纶勉强勾起一个笑，故作无事道，“多谢阿澈了。夜深了，你也早些睡吧。”

　　窗棂合上会发出一声轻响。

　　婀藏澈微微叹口气，正欲转身回到屋子里头，却瞥到外头什么东西。好像一个人的影子，却眨眼就不见了。

　　今夜无月。

　　木纶忽然想到。

　　那为什么，有的人眼睛里，永远像藏了光影。

　　像……漫天星辰。

　　偏偏如月清辉。

　　第二日木纶起的很早。婀藏澈和他在门前遇见，木纶本有些莫名的尴尬，但好在婀藏澈神态自若，他也渐渐放松下来。

　　朝娴在一楼，喝着茶，笑眯眯地等着他们，身旁两三个侍女，皆遮着脸，露出一双眼，又美，又冰凉。

　　“小公子想好了吗？”朝娴说，“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她对木纶招招手。

　　婀藏澈拉住木纶，皱眉道，“你若还想与我们同行，便学着点别人，假的也得端出个姑娘家的矜持样。”

　　朝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原来你们喜欢矜持的，”她故作苦恼道，“那行吧，为了我的国师大人和小公子，我就先委屈下，矜持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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