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平安夜过去，第二天的圣诞节就像是落幕后的舞台，显得有点冷清。

　　夜里闹得太厉害，早起的人很少，大多窝在被窝里睡懒觉。

　　开颜天蒙蒙亮就醒了，睡不着又不愿离开暖暖的被窝，索性把床边的窗帘撩起一个角挂在床栏杆上，就着窗外的亮光，摸出一本书来看。

　　版权保护还不健全的时代，在大学校园摆摊的流动书摊上能买到很多盗版印刷的书。像开颜手中这本《席娟全集》，作者写的十几部独立发行的小说，被商家从各种渠道收集来，然后用非常小的字体排版印刷成上千页的厚厚一本，以十八元的价格售卖。而其他例如《茶花女》、《曾国藩家训》之类的书，卖得更便宜一些，十元、八元一本。对于手头不宽裕的大学生而言，这些书的售价在他（她）们能承受的范围内，买盗版书的人远远多于买正版的。而学校，对这些流动书摊上的盗版书的态度是无视。这是个版权淡漠的年代。

　　小说写得很精彩，人物之间的故事张力十足，开颜一看就入了迷。

　　(二)

　　天大亮后，宿舍的姐妹陆陆续续起床，拿起各自的圣诞袜翻礼物。

　　开颜如老僧入定，窝在被窝里神情专注地跟着江南神医刘若谦浪迹天涯。

　　大家磨蹭到快上午十点的时候，寝室门角的小喇叭响起，叫开颜的名字。

　　“叶开颜，在吗？”

　　“叶开颜！”

　　宿管办阿姨的声音里隐隐含着怒气，明显是昨晚学生们闹得太凶的后遗症。

　　姐妹们见开颜没反应，赶紧七嘴八舌地帮忙答：“在。”

　　“楼下有人找！”阿姨啪地一声切断了通话。

　　开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门角小喇叭叫的是自己，神情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大家，又转头往窗外的楼下探头看。

　　昨夜落下的雪，浅浅堆在路面，阴沉的天幕下冷冷地反射着薄薄的天光。

　　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

　　下铺的王希，正好站在床边，伸手一拍叶开颜的床架：“喂，你还没刷牙洗脸呢！有人找，还不赶紧去梳洗？”说完，也不等开颜有所反应，动作敏捷地一把夺过开颜手中的小说集，哈哈笑：“书留下给我。”

　　开颜原本伸手想抢，但又想到楼下有人找，稍稍犹豫了一下，书就被王希从眼皮子底下掠走了。

　　开颜倾身趴在被面，唱作俱佳地哀嚎：“我不要出门，外面好冷啊，要化雪了。我要窝在有暖气的屋子里，我要待床上，我要跟刘若谦去捉他的未婚妻。”

　　张婕剥开软糯的棉花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赶人：“刘若谦又不会跑掉。你再不梳洗下楼，楼下的人即使没有冻僵，也要等急走掉了。”

　　开颜不情不愿地慢慢从被窝挪出来，拿起放在床头的橙色棉外套套上，一边嘀咕：“这么冷的天，不该出门啊不想出门……这是哪位大神踏雪来寻啊……”一边爬下床架去梳洗。

　　（三）

　　当开颜穿戴整齐下楼，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宿舍楼门口人不多，一眼瞄过去，没有认识的；走出去门口几步，灰蒙蒙一片，也没看到有。

　　难道是等太久走了？

　　谁呀？

　　开颜站在宿舍楼门口，狐疑地张望。

　　裹紧了外套。呵气成霜。

　　有人从门外的告示栏后转出来，扬声唤她：“小朋友。”

　　只见穿着白色毛衣藏蓝色羽绒的钟涛，卓然立于白雪覆盖的路面。

　　俊秀尔雅。

　　开颜扬起笑脸，双手插在外套兜里，从台阶上蹦下来：“钟涛？！你怎么过来啦？刚刚看不到人，我差点就转身回去了呢。”

　　钟涛抬头望了望三楼叶开颜的宿舍窗口，笑：“也就住三楼而已，等那么久都不见你下来。我总不好一直拦在你们楼门口啊。”

　　开颜看着他被冻得有些泛红的鼻尖，很不好意思地扮了个鬼脸，弯腰鞠躬道歉：“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钟涛失笑，伸手拉起她，递过来一个精美的小提袋：“圣诞快乐。”

　　两手空空的开颜，这下更不好意思了，接过礼物后忙不迭地道谢：“谢谢，圣诞快乐。”同时有些急：“哎呀，我不知道你过来，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没事。你陪我去给我小外甥女买新年礼物就好。”钟涛冲开颜眨眨眼。

　　校外的北街上那么多精品店，去给小朋友挑个礼物很容易啊。开颜满口应承：“好啊好啊，那我们去北门转转？”

　　钟涛把手塞进大衣口袋，笑应：“好，听你的。”然后上下打量开颜：“你会不会冷？要不要回去戴条围巾拿个手套什么的？。”

　　开颜把棉外套的帽子翻起，盖到头上，乐呵呵一笑：“不用啦，我有帽子，够暖和。”然后，也把手塞进口袋，轻快地转身，带着钟涛往外走。走了几步，想起手中拎着的礼物，也没什么顾忌，直接就低头想打开来看。

　　钟涛眼明手快地伸手，按住小提袋上精致的丝绸结，冲开颜笑：“女生楼前拆礼物，我脸红了咋办？”

　　“神秘惊喜啊？”开颜拎着袋子，晃，半侧着身子，打趣钟涛。

　　“是啊，买完东西回来，找个好风好水的地方再拆吧。”钟涛答得很顺，伸手扶了开颜一下：“别晃，小心摔倒。”

　　开颜抿嘴笑，端正了步子，带着钟涛去北街。

　　（四）

　　室外的气温很低，加上昨晚狂欢已落幕，街上人影寥寥。

　　钟涛跟着开颜在冷冷的街上闲闲地逛，边走边聊起远在南方的那些同学。

　　钟涛说班上的男生，除了足球和学习，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点评班上的女生。说起这个，他笑着侧身望了望开颜：“高三的时候班上的男生喜欢八卦你。”

　　“八卦什么？”

　　嗓音里都是笑意：“八卦追你的难度系数。”

　　开颜一脸意外，停下脚步转头，扶了扶厚厚的帽檐，仰头看钟涛。

　　钟涛嘴角上扬，笑意加深：“他们还把难度系数分了级，然后在男生宿舍里投票。”

　　开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别开脸去，在心里腹诽：“看起来高三生也不全是累成狗啊！”

　　“你不好奇投票结果？”

　　“不。”

　　又是一阵轻笑声。

　　片刻后，钟涛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不知道投票结果。他们投票那天，我没回宿舍。”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入耳更温柔：“那天下着大雨，你被困在教室里回不去，我留在教室陪你。”

　　开颜一怔。下大雨的某一天？

　　钟涛见开颜没回应，笑：“忘了吧？高三下学期，考完了第五次模拟考，放学时下了大雨……”

　　（五）

　　回忆如画卷，徐徐铺展在眼前。

　　第五次模拟考，考到最后一科的时候，教室外下起了倾盆大雨。

　　家里的伞，是农业银行发给在职员工的福利，都又长又笨重，无法折叠，不易摆放。开颜觉得带着很累赘，加上家离学校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所以总是不愿带伞上学。

　　偷懒的结果，就是大家都陆陆续续撑伞回家了，而她还被困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着历年高考真题发呆。

　　那个俊秀的少年，一直都留在教室里。刚开始是拿着刚考完的化学模拟试题在认真查找笔记和订正错题；等大家都走后，他放下复习资料，走过来跟开颜聊天。

　　考完一场模拟考，稍稍有了喘口气的时间，开颜心情很放松，就着窗外的大雨，天南地北地跟他闲聊。那个完全不会做菜的傻女孩，煞有其事地跟男孩瞎掰，告诉他如何“蒸乔头”……

　　男孩一开始还认真在听，最后实在是对她明显漏洞百出的吹牛感到无奈，伸手拍她的头，制止她继续胡说下去……

　　那是他与她不再是同桌后，唯一的一次长聊。

　　两人静静地坐在大雨瓢泼的空旷教室里，一直聊到华灯初上大雨落停。

　　开颜一直以为那天他也是被大雨困在了教室。

　　今天听他提起，才知道，原来是专门留下来陪她。

　　温暖的记忆，让人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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