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甜恋人

　　这个晚上辛巴睡得很不好，但是应该和在异国他乡关系不大，毕竟在国内的时候辛巴的休息时间一直都很混乱，凌晨睡觉、下午起床时常有的事。

　　她不舒服是因为床的方向不对。一躺到酒店的床上，她就老觉得她的头和脚都摆错了位置，放错了方向。

　　辛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了好几个方向，有时候正着睡觉，有时候反着睡觉，有时候斜着睡觉，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观众一定能看到她以各种各样的睡姿在床上定格，可惜这不是，所以我们也只能宽泛地用一个时间来指代——辛巴在床上挣扎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睡着。

　　这是个多梦的夜晚。

　　辛巴不太记得梦的内容是什么了，大概是一些不太好的梦境，因为她在起床后仍旧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四肢都提不起劲来。

　　她来这个国家是响应的威尔的私人邀请。他们通过电话，威尔的声音在电话里比在视频中更温和一些，语速和语调都很有耐心。

　　他是有些惊讶于辛巴的性别的，但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很委婉地展示了自己的惊讶。

　　他们约定好的会面时间是明天，但威尔在得知她提前到达后特意告诉辛巴说他可以让他的小儿子来照顾她。

　　大概是觉得辛巴作为一个单身女性在异国他乡独自行动会有很多不便吧。

　　辛巴非常感谢地拒绝了威尔的好意，她不打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闲逛。

　　她喜爱新事物，但对旅游毫无兴趣。

　　毕竟她连自己居住的城市都不怎么熟悉。

　　这几天时间她大多都是在酒店的房间里度过的，偶尔会在导航的帮助下去附近的繁华街道上逛一逛。

　　最大的收获是见到了许多无家可归者和街头艺人，还有些肉眼可见的瘾.君子。

　　——他们的眼神和别的人都不一样。彻头彻尾的不同。

　　枯瘦，颓废，迷茫而且肮脏。

　　他们坐在墙角和小巷里，有些就这么大刺刺地躺在街道上，路过的人都会很小心地绕开他们，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到路边的垃圾桶，既没有同情和怜悯，也没有憎恨和厌恶。

　　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

　　辛巴再一次出门的时候背上了自己的画板和铅笔，带了一个小凳子。

　　她坐在路边画铅笔素描，不是速写，而是素描，因为这些流浪者是绝佳的模特——他们能轻松保持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的姿势，并且漠视所有投向他们的眼神。

　　只有一点让辛巴觉得奇怪。

　　其实也不是那么奇怪。

　　她没有见到过一个女性流浪者。

　　唯一让辛巴觉得不太舒服的就是这个城市的阳光太充沛了，她不习惯受到这样强烈的照射，就算躲在树荫下面，她也时常有种头顶上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炉的错觉。

　　除此以外，这趟行程没有任何出乎辛巴预料的地方。威尔就像是从她的想象走出来的一样，某种程度上说比她的想象还要好。他这个人就像他的小说一样，冷淡，寡言，所有的体贴都是出于礼仪，有时候还会冷不丁地冒出几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这只是职业习惯，辛巴能理解，她看人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分析一下对方的身体结构。

　　威尔的身体就很适合做模特。他高，而且瘦，手腕和手臂有一点畸形，应该是因为长期打字的缘故。

　　临别前威尔送了她一本签名书，还有一个用红色卡纸包起来的红包。

　　他解释说没想到辛巴的年纪这么小。

　　“我听说在你们国家，长辈认识晚辈都要发红包的。”他用一种美国人特有的古怪幽默说，“给你。”

　　辛巴微笑了一下，接过了红包。

　　她没告诉威尔，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红包。

　　但这个红包又开启了她和过去有关的回忆，而且随着飞机的起飞和升空，那个粗糙的红包所带来的记忆愈演愈烈。

　　辛巴一直不能理解她的父母为什么没有分开。也许她一辈子都不能理解了。

　　在她刚有点印象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就非常古怪。天空明明是灿烂的，门外的微风也是柔和的，她背着书包回到家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父亲往往还没有回家，或者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小小的房子里，空气是凝滞不动的。

　　窗帘明明没有拉上，阳光却被看不见的东西阻隔在窗外。

　　她就在这样的寂静和莫名的恐怖里，胆战心惊地溜进自己的房间，等着母亲过来敲门，母亲的表情总是冷酷的，以至于当辛巴回忆起来的时候，总觉得对方的脸上蒙了一层黑雾。

　　父亲整个人都是黑雾。

　　餐桌很大，父亲和母亲就这么沉默地坐在桌前，热腾腾的饭菜像是一个又一个僵硬的塑料制品。

　　他们安静地吃饭，又安静地离开桌面。

　　不知道洗碗的人是谁。

　　因为一吃完饭，辛巴就会拼命逃进房间，锁上大门。

　　然而就算是她这么做了，那种恐怖的、灰暗的气氛依然凝聚在她幼小的心中，让她日复一日地更加恐惧于回家。

　　她的父亲总是在出差，每年只有三四个月呆在家里，而他又和母亲可以持续好几个月不说一句话。

　　他们是沉甸甸的两座大山，而辛巴就是家里唯一的透明人。

　　她几乎从来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温暖。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还维持着这样的一种婚姻。

　　回到祖国的具体日期辛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自己约了一辆出租车，悄悄地回了家，然后才跟卓尔说她已经到家了。

　　她其实不太想告诉卓尔她已经到家的事情，也没有深恶特殊原因，就是有点受不了卓尔的热情。在国外的这几天里，卓尔也没有怎么打扰她，只是总是会固定地问问她在干什么，和她聊几句天。

　　虽然不喜欢主动和人开启话题，但如果有人和她说话，辛巴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这个性格有点糟糕。

　　但辛巴也没什么办法。她生性就十分懒惰，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如果卓尔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那就让卓尔浪费吧。

　　人总是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且理智地做出选择的。

　　就像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个家一样。

　　卓尔很惊喜辛巴回来了。

　　赵念只在这边住了两天就走了，多留一天还是因为丢了手机所以不得不拿着身份证去营业厅里补办电话卡。

　　她在经过一个晚上的冷静之后已经平静了很多，还有心情抢卓尔的手机玩，下了个连连看一路玩到了通关，逼得卓尔只能坐在她边上发呆。

　　“你买个新手机不好吗。”她说，“这里就有新手机，赶紧去选一个。不然你随便拿一个柜台上展览的手机玩好了。”

　　“不。”赵念说，“那边没座，只能站着玩。我不去。”

　　“……我真是欠了你的。”卓尔摇头，“你谈个恋爱，我怎么这么受累？”

　　“你失恋了也可以来投奔我啊！”赵念理直气壮，“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才不会失恋。”

　　“你不是没追上你邻居吗。”赵念勉强把眼神从手机上拔.出来，“对了，你邻居还是个女的……我差点给忘了。那不行，你失恋了最多来我这儿住一个月，再久我就不舒服了。”

　　“我可看不上你！”卓尔很没好气，“要勉强将就也不跟你将就。”

　　“嗯嗯嗯。所以呢？成果怎么样？”

　　“辛巴这个人吧，有点……”卓尔斟酌着用词，“怪怪的。”

　　“奇葩是吧。”赵念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连连看上，“早猜到了。你这人特别吸引奇葩你自己没发现吗？”

　　卓尔愣住：“哪有？我和你都很正常啊。”

　　“但我们都是少数人。”赵念说，“我想丁克，你是不婚主义。而且我们信念都很坚定，我爸妈是我干什么他们都支持，你是干什么都没人管。我们这种人是和其他人很格格不入的。大家的思维模式完全不一样。”

　　“可以求同存异啊。”卓尔说。

　　赵念笑了：“哟，基本国策都扯上了。”

　　“认真点儿。”

　　“那行，我就认真点儿。”赵念坐直了身体，摆出畅谈的架势，“这个‘同’和‘异’怎么区分啊？”

　　“观念一致就是同，观念不一致就是异啊。”

　　“你怎么看一个人的观念？”赵念反问，“从行为吗？但是同一种行为不一定说明观念一致，不同的行为也不一定说明观念不同。都是恨嫁，有些人是因为想找长期饭票，有些人是想恋爱，有些人只是表面这么表示其实根本无所谓，你要怎么分辨？”

　　这个话题太硬核了，卓尔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想说时间久了自然就看得出来，但紧接着她就想好了该怎么反驳，凭什么时间久了就看得出来？如果相处时间久了就能看出来对方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谎言和欺骗？

　　“多数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异同’这回事。”赵念下了总结，“大家都戴面具说话，戴面具做事，你很难搞清楚和你说话的人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

　　卓尔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那你怎么认为我吸引‘奇葩’？”

　　“因为你说话做事不戴面具啊。”赵念说，“你惊讶就惊讶，不惊讶就不惊讶，不装样子。比如我都要定婚期了，说分手就分手，你不觉得惊讶，就装都不装一下。”

　　“其实我还是有点惊讶的。”卓尔赶紧纠正，“只是我觉得你的想法比较重要。”

　　“你觉得我的想法比较重要，潜台词不就是‘我做什么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那不一样，你如果跑出去砍人我还是会觉得难以接受的。”

　　“这个例子就太极端了。不算数。”

　　卓尔一把抢回了自己的手机。

　　“到你了，赶紧补办电话卡去。”

　　赵念走的时候也是她送去的机场，临行前赵念情深义重地拍着她的肩膀，说：“虽然没见到你邻居是什么人，但是我觉得你跟她还是有戏的。”

　　“为什么？”卓尔雀跃起来。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灰心丧气。”赵念想了想，“你说辛巴特别宅，据我所知这种人是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你磨一阵说不定就磨好了……”

　　“诶，”赵念冷不丁说，“古时候你们这叫什么？就叫磨镜对吧？”

　　“赶紧回去吧你！”

《倒欠游戏十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