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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2)
宿怀星把传讯一掐,摸着温润润的灵玉,火就消了。跟个淫龙置气,找不自在?他转身往两忘峰走,山道两旁落英缤纷,碾进尘泥,化成养料。
水汽从竹楼漫出。
以泽靠在浴桶里,听见脚步声,不像平时那样追着他转悠,眼睛雾蒙蒙。
“怎么样?”宿怀星问。
“热。舒服。”燕以泽说,感觉到发顶朦胧的温度,仰头蹭了蹭,“师尊今天开心吗?”
“开心呀。”
“下雨了吗?”
“没有。”
药草熏得人晕晕乎乎,燕以泽不如从前敏锐,只能开口询问。师尊一句一句回应,他一点儿也不怕了。
宿怀星细细查看。荀奕手艺是好,隔绝感知,混淆天机,无人可窥因果。但他还有些担心,怕做的不够,怕荀奕反水,决定动用本源之力,添一层庇佑。
当夜。
宿怀星御剑出山。
途经水镇,他在某间小院停留一刻,褪下素色薄衫,换上不起眼的深灰道袍,掐个匿息咒,隐去面容,乘风而走。
深更时分。
他走进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云雨阁。
修真界最大的情报据点。
业务能力暂且不谈,故弄玄虚的本事一绝。自从玄武大神转世,龟卜没落,星占成为主流,星象即为天命。进这楼里,天象与水交映,月隐星蔽,是谓“天遮”。
楼中浮游万千星光。光入肺腑,每走一步,身上沉一分,又轻一分;如入深水,却有奇异之力托举上升。
宿怀星租下三楼一个小房间。
里头陈设简单,通用的符箓法器一应俱全。房间内外有镜水飞流,扰乱气息与真元引起的波动。
过一会,一名容貌妩丽的少年修士进门来,问客人有何需要。
宿怀星道:“两尾狐狸也敢踏足瀛洲。自从魔尊破了仙宗同盟,妖修越来越好混了。”
“客人,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
小狐狸精笑靥如花,眼中凉凉的没什么烟火气。
宿怀星取出一块晶石。石头灰白相间,很像不值钱的低等灵石。与铜案相触,隐有凉意渗出。凉热交替,带起一缕宜人清风。
小狐狸愣住,它认出那是产自无尽之海的吞云珠,未经炼化,极为珍贵难得。
它立刻意识到,这位客人不是小小妖修有资格招待的。客人叫它来,想必有什么原因,不愿惊扰阁主。
小狐狸眉眼低顺,恭敬问:“您有何吩咐?”
客人的吩咐很怪。
守在床边,看他睡觉。
小狐狸一口答应。云雨阁什么都怪人都接待。莫说看客人睡觉,请阁主坐而通冥都没问题,只要出得起价钱。
客人用了易容术,面貌平庸无奇,却有一种难言的气韵。像不见底的深渊,无间地狱,火海中开出一朵红莲摄人心魄,明知危险、致命,也诱人攀折。
小狐狸看了一会儿,心砰砰乱跳。
妖族避害的本能让它感到恐惧。它死死咬着嘴唇,竭力克制尖叫逃跑的冲动。
正在这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客人气息瞬间衰弱。
法阵如常,帐上金铃响过一声就不再反应,浑厚真元凭空消失,连同神魂一并消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小狐狸吓得一跳,慌乱之中被地平绊倒。
这一摔,倒把脑袋摔清醒了。
客人说过,在他醒来之前,守着,看着,什么都不要做。
小狐狸盘膝坐起,咬紧打颤的牙关,一眼不眨盯着死尸般的客人看。
雾州。
星罗殿。
黑曜石垒砌而成的高台巍峨壮丽,贪婪吞吃天地元气。星辉月华浓郁如水,滚热如火浪。
温度略低的真元凭空渡来,修补重伤垂死的魔身。
意识逐渐归拢。
“呜呜……”
手指湿热。长睫颤动一丝,昏沉沉睁开。略带血腥味的湿软气息到了脸旁,哼哼唧唧,兴奋又热情。
“不准……舔……”
宿怀星挤出几个字音。
那东西委屈哼哼两声,不舔了,前爪抵着腰轻轻踩踏。
“多大狗了还踩奶?!”
宿怀星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它扔出去。
魔尊伤重体弱,打狗也软绵绵的。
妖犬自然不会摔倒。故意滚了两滚,动作又憨又娇气。雪白皮毛扑上些许星灰,它知道主人性喜洁净,使劲甩甩毛,又是一尘不染。
估摸主人被自己可爱到了,小狗崽急忙忙跑回石台中央,端正坐好。
宿怀星面无表情:“正常点。”
“嗷呜!”
小狗崽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他。
……天杀的可爱。
宿怀星拿它没辙,脸色和缓,伸手撸了撸毛。狗毛雪白顺滑但不够柔软,手感不算很好。宿怀星嫌弃:“上百岁,还不化形?”
“嗷呜……”
小狗崽四肢摊开,眼神无辜。
宿怀星懒得看它演,指尖点上星盘。星光凝成信报,详细记载近几年天魔动向。
一目十行。
看到妖犬镇压幽鬼的消息,宿怀星摸摸狗头:“乖。”
小狗崽兴奋极了蹭蹭主人手心,哼哼唧唧讨赏。主人不理它,它乖乖安静下来。尾巴控制不住,一个劲乱摇。
天元吸纳干净。
洞穿心脏的剑意仍未消解。胸膛只剩白森森的骨架,新肉稍微长出,立刻被剑光消融。
宿怀星低眸看着,仿佛看陌生人的尸体。
原来痛苦也是能习惯的。
只要够痛,时间够长。
小狗崽龇起牙,喉咙迸出几声低吼。
主人温柔抚摸它的脊背,轻飘飘说:“想撕碎他?不行哦。他得死在我手里。”
“呜……”
尾巴往下耷拉。
它从没见过主人受这么重的伤。休养五十年,伤口还这么可怕。
最初那年,血水浸透整座观星台。主人痛到神智不清,气息时断时续。它真的很害怕,怕主人再也不会醒来。
后来神魂一分为二,强行摄入一具躯体。魔身沉沉昏睡。每隔几年,主人意识转醒,利用观星台蓄积的天元疗伤。
五十年过去,伤还是伤。
痛还会痛。
青云剑仙……
该死。
伤害主人的天仙神佛,都该死。
妖犬恨得心头滴血,表面却乖,露出肚皮哼哼唧唧撒娇。主人又被它可爱到了,狠狠摸了个尽兴。
今天好多摸摸,它走路晕乎乎。
同手同脚,蹦蹦哒哒,一会儿跑到星台边缘,一会儿绕主人转圈。
天将明。
朝觌始。
宿怀星懒得动,留在高台中央,随意坐着。天魔众感知他的意志,从各地赶到此处。一色的黑衣,整齐划一分作两行。
“参见尊上。”
宿怀星坐在最醒目的位置。
自始至终,没人抬头看一眼。朝觌期间,手动砍手,眼动挖眼。魔尊的命令十分简洁,从来有效。
天魔跪伏在他面前,驯服如忠犬。
而真正的那只狗……
尾巴高高翘起,沿星台边缘跑来跑去,骄傲地巡逻。
……
赔礼。
盛凌霄着实犹豫许久。
元衡收礼很挑。
品相要漂亮。
要稀奇。
还要耐摔。万一弄坏了,他又不高兴。
太阳升起来。
元衡曾说清早不见他,说他败兴。盛凌霄等着,预查各峰动向。到两忘峰,停了一停。
上月,例行巡检。
查到洗心池,元衡竟在宽衣。
盛凌霄立刻切断监察。来不及。元衡气冲冲杀上天门峰,骂他荒淫,闹得天崩地裂。他许诺不再严控两忘峰,才勉强揭过。
从辰时等到巳时。
掌门上山。
燕以泽匆忙迎来,看清是他,面上急灼褪尽,一板一眼行礼:“见过掌门真人。”
盛凌霄直觉有异:“元衡何在。”
燕以泽沉默不语。
“说。”
“弟子不知。”
“若他遭逢不测,你瞒报一刻,便是将他往险境再推一步。别自视聪明,追悔莫及!”
“……不知道。”
燕以泽仰头直视对方,这位严苛严酷的掌门,青云山最稳固的基石。他说:“我感觉不好。”
盛凌霄道:“命牌。”
燕以泽迟疑一瞬间。师尊说命牌不可离身,持此信物,为师就能回应以泽保护以泽。可是,师尊安危比他重要!燕以泽摘下腰间命牌,交予掌门真人。
元衡对徒弟的牵绊押进这块木牌,盛凌霄一丝一缕将之剜出。离火烈烈。转瞬灼灭了。
星不能占。
天象不能测。
附灵。烧符。裂甲。
道法用尽,一无所得。突然一只渡鸦飞扑,喙尖叼着碎纸屑。苍鹭。喜鹊。寒鸦。往常惧怕他的禽鸟高低盘旋,哀声切切。
飞鹰勇敢地啄起他手中碎屑。
盛凌霄跟上去。
万物有灵,元衡那么喜欢鸟雀,兴许它们是来报恩?
禽鸟也争执。
一只不小心带错路,一大群叽叽喳喳叫骂。骂着,停着,寻着,走着。从山到海,从青州到瀛洲。
瀛洲。
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盛凌霄缓缓移动视线。
此间气息比九幽更杂乱。静水流深。越是通天感应,越是混沌不堪。
怎么找?
他闭上眼。
元衡回眸看他。
单薄轻衫,青丝随意挽起。姿容是素衣木簪也压不住的明艳,却因眉目中的淡漠,凭添一分清冷。
他走向记忆中的幻象。
靠近衣领,轻轻嗅了嗅。
柏子。
甘松。
温白檀。
是这些气味。盛凌霄深吸一口气,丹草、火器、油荤、脂粉……云雨阁气息庞杂糟乱。他要从千万衣装之中,找到截落的一段细丝。
……
藤蔓爬满洞府。
光。影。
山风漫进来。
元衡倚案轻笑。
……
他睁开眼,向三楼角落一个小房间走去。
楼梯垫着鲜红绸缎。
本该很滑,不知设的什么法术,踩上去又软又踏实。
真安静。
盛凌霄推开门。
他要找的人躺在床上,温淡甜香被脂粉盖住。
床边,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年盯着元衡。
眼神直勾勾的。
一眨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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