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唐毒 无心

　　【附件：《川话字典》】
　　【1. 勒：这。 2. 四：是。 3. 勒门：这么。 4. 感jio：感觉。 5. 辣门：那么。 6. 组撒子：做啥子。7. 豆四：就是。 8. 嗦：说。9. 哩：的。10. 嘿：吓/很。 11. 粗：出。 12. 撒子：什么。13. 麦：么，语气词。14. 子四：只是。15. 莫待勒里：别在这里。16. 洗jio：洗脚。 17.桑来：上来。 18. 日白：撒谎。19. 等到起、看到起之类的：等着，看着。20. 呛凯：这样。】

　　水果摊儿摊主立起手肘拄在膝盖上，死鱼眼毫无神采地看着摊前站了半天的小孩儿。
　　他俩大眼瞪小眼已经对了半天了，有个异族小孩立在这儿实在是很影响生意。

　　“买不买啊？”摊主终于开口问道。
　　“……想次。”离溯怯生生地背着手，眼珠子恨不能和他摊位上的梨子合为一体。
　　“四钱一斤自个儿挑。”摊主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般死气沉沉，也不知这副模样怎么做生意。
　　离溯：“……”

　　他没听懂。
　　这摊主估计是从东北过来的，口音特别严重，说话还很快，于是官话水平并不太过关的离溯没听懂他说话。
　　一大一小重新回到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另一边。
　　唐家堡师徒俩进城后先去了趟联络点，一身便服显示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外门跑腿弟子，虽然这俩货的武功等级其实都是货真价实的内堡高级弟子水平，奈何时运不济，只能干点搜集情报和打零工的活儿。
　　唐门虽说是做□□杀手生意起家，但如今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虽说最近朝堂暗涌不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地下生意也重新“红火”起来……可总还有杨老太太一手带起来的其他生意需要打理。唐家堡现如今也可以说是家大业大，是以除去一直按老规矩管理的内堡，外堡弟子与各处的桩子才是唐门实际上的金钱支柱。
　　所以唐泷自贬为地方行动人员，未尝没有以退为进的打算。

　　联络点不方便带着小孩进去，唐曳就让离溯自己在外头等着，他们进去稍后就出来。

　　很显然，离溯理解的“在外头等着”，和唐曳所说的“在外头等着”的含义不一样。
　　离溯以为，在外头等着就是自己找点事情做，别去烦他们。而唐曳以为，离溯会乖乖待在联络点小巷子外头等他们。

　　于是当唐门师徒俩出来看到人不见了时，两脸懵逼。

　　唐泷：“离溯呢？”
　　唐曳：“我不晓得啊，我喊他在外头等到起哩！”
　　唐泷：“你个批娃儿你嗦你做得成个撒子你！”
　　唐曳：“……撕服我错咯。”
　　唐泷：“道歉有卵用哦！快球点找人噻！”

　　他俩一合计，觉得有几种情况。
　　好一点的结果，是离溯自己跑出去玩，现在正在西市逛着，无病无灾，幸福健康；还有种情况是被人诱拐，毕竟这娃儿一身银饰，被心怀歹念的人看到了铁定落不了好；最后一种情况是小孩儿尿急跑去西市上茅厕了——估计不太可能，因为这是离溯第一次来西市，恐怕连茅厕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唐曳蹲下身，神情凝重地盯了一会儿巷口石板路面。
　　唐泷抱着胳膊棒读着问：“看粗来撒子咯？”
　　唐曳沉重地摇摇头：“石板太干净咯，没得jio印，看不粗来往喇边走咯。”
　　唐泷一巴盖到他后脑勺上，把他直接搡到地上坐个屁股蹲，骂道：“晓得四石板路你还看，追踪都学到机关猪儿身上切唠！”（知道是石板路你还看，追踪都学到机关小猪身上去了！）
　　唐曳揉着后脑勺，委委屈屈站起身，听唐泷吩咐，两人一人从巷头往外找，一人从巷尾朝外走，分头出发。

　　离溯身上是没钱的。临行前他师父给的那袋子钱币都被唐泷拿走了，美其名曰帮他保管，因此现在他连四个铜通宝都拿不出来，只能看着水果流口水。

　　正眼馋着，身边来了三个人。离溯往边上让让，争取做一个不挡路的好小孩，乖得很。继续背着手，盯着梨子，嘴里口水泛滥成灾。
　　一人不经意地走到他身后，正好挡住了巡街军士的视线。另一人在他身边蹲下来，流里流气朝那水果摊儿指了指，龇出大黄板牙，自以为和善地冲他笑两声：“诶，小孩儿，是不是想吃这个呀？”
　　离溯下意识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别人在跟自己说话，于是转头看过去。

　　哇，一张鞋拔子脸。

　　离溯偷偷在心里想着，这人长得好奇怪啊，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声“嗯”。因为师父教过他，如果有人跟自己说话，一定要应上一声，不然会显得很没教养。
　　可惜汶央没教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尤其是不要跟看起来很奇怪的叔叔说话。毕竟谁能想到唐家堡不靠谱的师徒俩真有那胆子留离溯一个人待着呢。

　　大黄牙抬手去摸了把离溯脸蛋，笑得更慈祥，心道有戏。这细皮嫩肉的娃儿虽然瘦了些，但只看那双丹凤眼也晓得日后长开了定是个好货色。京里达官贵人有些正好这一口，带走了随便给哪个人牙子都能卖个好价钱。

　　离溯往后躲了躲。
　　他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本能地觉得不对，手攥紧了褡裢，摸上汶央塞进自己兜里的那只蛊盒。

　　“别怕，”大黄牙轻声细语地，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和谐些，从腰间钱袋子里摸出四枚铜钱，扔到水果摊儿上，甩甩手让其他俩人挑梨儿，“给你买梨子，跟我们到边儿上吃去？”

　　离溯一听有吃的，摸上蛊盒的手便停了下来。
　　哪怕日后他会顶着曲徵的名字在江湖中混成武林天骄，现在的离溯也只是个屁大点且缺心眼儿的瓜娃子。被汶央一碗药灌掉了所有的过去，常识都被连带洗白，就不能怪他有这种“给自己吃的一定是好人”的错误想法。
　　离溯睁着无辜而天真的大眼睛，无意识地把手指头放到嘴巴里啃啃，犹豫一番，带着小奶音开口：“我要两个……”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竖起三根：“三个！”

　　大黄牙一叠声应下来，把包好的梨子拎上，三人将离溯围在中间，簇拥着准备往旁边小巷子里走。
　　从没见过这么好拐的小孩，大黄牙心里美滋滋的，今天一定是黄道吉日。
　　他贼笑着转过身，一抬眼就看见两位不认识的兄台。

　　两位仁兄身高相差无几，其中一人看起来稍年轻些，抱着胳膊站成了左右哼哈二将，顶着如出一辙的非主流的冷酷表情，看着仨混混的眼神宛若在看死人。

　　离溯从大黄牙身后探出个头来，手上拿着已经啃了一口的梨，嘴角沾了点汁，衬得小嘴两片唇晶晶亮，傻不愣登的，含含糊糊喊了他们一声儿：“呀！唐曳！唐泷！”

　　唐泷一脸冷酷：“喊人要加个叔叔，不晓得麦？”
　　离溯啃一口梨，瘪瘪嘴，把褡裢里的梨儿抓出来一个举高高：“唐曳，唐曳！次梨子！”
　　唐曳瞟了小孩儿一眼，感觉后牙槽都有点酸，看着那小样儿特别糟心，万分嫌弃，于是同样冷酷地没有开口接话。

　　大黄牙一看不好，这小孩儿的家人寻来了，眼珠子一转，反应飞快。
　　他一手把离溯推到前头来，蹲下身扶着离溯肩膀，拍拍他背，装作同傻小孩关系很好的样子，边揉他脑袋边嘿嘿笑着打哈哈：“诶大哥，这你家孩子啊？我看他站这儿怪可怜了怕他被人拐了，就给他买了几个梨儿吃……”

　　唐泷耷拉着眼皮看大黄牙，什么话都没说，连个敷衍的冷笑都欠奉。

　　然后上去就是一脚。

　　实打实一个大脚丫子蹬大黄牙的鞋拔子脸上，给他直接踹翻进了水果摊儿里。鞋拔子脸型和唐泷脚型完美契合，仿佛天生就该挨他这一踢。
　　跟这种蛇头没什么好说的，揍一顿，打服气了，日后才“好相见”——保管那货以后见着自己都绕道走。

　　死鱼眼摊主被吓得从马扎上掉下去，看着水果滚一地，心痛得声音都变了，劈叉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城管！城管！！有人砸我摊儿！！！”

　　唐曳跟着上前，趁那俩跟班没反应过来，左右各一勾拳，让他俩也摔进水果摊里和大黄牙做个伴儿。肉软的水果被成年男人体重一压，在地上碾得稀烂，汤汤水水，看得人心疼不已。
　　最心疼的当属小摊老板，捂着心口脸都扭曲了，嗓音尖到突破天际，一叠声地喊城管。旁边布摊儿瓷器摊儿的老板见势不好，赶紧收拾东西挪地方，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离溯也被吓到了，手里紧紧抓着一只梨，手上还托着个啃出了缺口的，傻呆呆站一边不敢动。唐曳翻个白眼，认命地上前把他卡着咯吱窝抱起来，单臂托着小孩儿屁股蛋子搂身前。他耳朵一动，敏锐地听到自西巷传来的喧闹，跟唐泷对视一眼，决定立刻撤。

　　唐门轻身功夫在江湖上也是顶尖的，足尖一点能直跃三四十尺高，机关翼一展便可乘风而去。
　　唐泷姿势潇洒，动作利索，一看就是天分极高且从没摔断过腿的优秀弟子。唐曳走之前不忘再给地上翻滚着的仨混混一人一大脚丫子，把挣扎着快要爬起来了的仨人又踹成一堆滚地葫芦，这才跟上他师父步伐，带着小孩儿腾空而起。

　　从没在天上飞过的离溯放声尖叫，短胳膊圈死了唐曳的脖子，差点没把滴滴曳给勒的背过气去。
　　然而哪怕被吓成了这样，他也不忘把手上俩梨护好。

　　三人火速逃离案发现场，一路遁至长安近郊，选了处小山头落下来，过两个坎就是小茶馆。机关翼自动折叠，神奇地缩进他们背上固定着的小匣子里。
　　唐曳把离溯从身上撕下来，直接杵着他俩小短腿给敦地上，这才皱着眉摸了把脖颈旁边沾上的水，还以为小孩儿吓哭了，遂有点小紧张地悄咪咪瞄他两眼。
　　脸上很干净，就是眼神有些发直，看起来像个二傻子。

　　“没哭啊……”唐曳喃喃着，搓搓手指，凑鼻端下一闻。
　　有股水果的清香，甜甜的。

　　“……离溯你个瓜娃子龌不龌蹉！！fu老子一颈子！！”（离溯你个瓜娃子脏不脏！糊老子一脖子！）唐曳悲愤莫名地扯着自己缺胯衫肩膀处的衣物，示意离溯看那深色的一溏，嗓门儿贼大地凶道。
　　离溯还在晕机关翼，被他这么一吼，肩膀一抖，张嘴突兀地打了个嗝儿，手里还抓着自己那俩梨儿，瘪下嘴角，仰着头开始嚎啕大哭。

　　刚去前面茶馆转了一圈儿打探消息的唐泷：“……”
　　他二话不说先打了唐曳后脑勺一巴，这才气定神闲地开口问道：“你又组唠撒子好事？”（你又干了啥好事儿）
　　唐曳捂着后脑勺，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唐泷的徒弟，动不动就得被冤枉，还要挨揍：“撕服！你为撒子每回儿都帮到起勒个哈批娃儿！”（师父！你为什么吗每次都帮着这个蠢娃子！）
　　唐泷飞过去一个眼刀，扬起巴掌作势又要打。
　　唐曳蔫了：“……他把梨儿水水fu唠我一颈子，我豆质问咯他一哈，阔能声音有点大……他豆开始哭咯。”（他把梨汁糊了我一脖子，我就质问了他一下，可能声音有点大……他就开始哭了）

　　唐泷轻蔑地瞟唐曳一眼，满脸都是“这么不会哄孩子，真没用”，然后开始给唐曳传授自己带孩子的经验：“看好咯，娃儿哭哩时候，你豆呛凯组。”（看好了，小孩儿哭的时候，你就这样做）
　　唐曳真的很想问问师父为什么会有带孩子的经验，抿抿嘴，憋了回去。

　　就见唐泷蹲将下来，顶着离溯嗷嗷的魔音，一脸笃定地抓着小孩儿看起来一捏就断的小手腕，让离溯自己抬着手，把抓着的梨儿给怼到了张得贼大的嘴巴里。

　　可能离溯也被唐泷这等奇特的止哭办法给折服，哭声顿止，变成了一抽一抽的呜咽。小孩儿下意识闭嘴，正好啃了口甜丝丝的梨儿，于是边抽噎着边吃梨，倒真的不嚎了。
　　唐泷心底松了口气，面上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站起身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朝唐曳得意道：“学到起点！”（学着点）

　　唐曳用这样那样的眼神看着唐泷：“……”

　　他觉得如果被汶央看到师父这样“哄”离溯，估计下一个被打哭的就是师父了……虽然师父不大可能哭。
　　好想跟蛮医告状啊，然后看师父被打哭的样子，自己就可以用新学的这招来“哄”师父了。

　　唐泷可不知道唐曳脑海里欺师灭祖的想象。他人高马大，是巴蜀男人中少有的高个儿，跟汶央站一起时看着比“娇弱”的蛮医能大上一圈儿，因此单臂就能把离溯抱起来，让他侧着身子偎在自己身前，准备带小孩儿重新进城瞧新鲜。

　　小屁娃子一般都忘性大，离溯啃完一个梨儿，晕机关翼后遗症也散的差不多了。他这才想起手里还有一个梨，于是趴在唐泷肩头，朝走在后面的唐曳伸出短胳膊：“唐曳！次梨！”
　　唐曳一愣，伸手接过来，冲离溯笑笑，咬了一大口。
　　唐泷斜了斜眼，托着离溯往上颠一颠，逗他：“我啷个没得？”
　　离溯回过身来，单手扶着唐泷肩膀，看着他侧脸，十分老实：“没有给你买！还有一个四师父哩！”

　　正欢快吃梨的唐曳被呛到了：“……咳咳咳！”
　　唐泷：“……”

　　唐泷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有心想把离溯扔出去，但现在进城了，真把离溯扔出去，那些爱多管闲事的城管能在下一秒就就把自己揪着扔出去。
　　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些，唐泷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唐曳看唐泷停下脚步，于是啃着梨儿，跟着傻傻地停下脚步。刚想问师父你怎么不走了，手里一轻，梨儿已经到了师父掌中。

　　折中的办法就是，抢徒弟的。

　　唐曳：“……”

　　他觉得还是告诉蛮医师父哄孩子的方式，然后让师父被打哭比较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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