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沈河西

　　等到把水烧上，又拧了块热毛巾给母亲擦脸。木子这才闲下来，收拾自己的东西，次卧有股久不通风的滞重感，她打开窗户，从衣橱抱出棉絮给自己把床铺好。以前自己还没回家，母亲就会提前几天张罗起来，洗床单、晒棉被，等到她回家一切都一应俱全。等到自己来慢慢做，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搬铺叠拿了半天，木子觉得后背都渗出了汗意，就脱下外套，又打开了行李箱。
　　看看箱子里随手塞进去的衣服，木子哭笑不得，原来自己当时心烦意乱，只想快点赶上回家的班车，根本没注意带的是什么衣服，行李箱里都是几件夏末的单衣薄裙，根本挡不住日渐寒凉的秋意。
　　听见厨房里的水壶发出了蜂鸣声，木子赶紧跑过去帮母亲打水。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就打开母亲的衣柜找找有没有能穿的衣服。母亲怜爱地看着女儿，说道，“我的衣服你现在怕是都穿不得咯，都是老太婆的破衣烂衫。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你那么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干啥，要不明天去街上买新的？”
　　木子不清楚这病要花多少钱，总之，俭省总是没错的。她怕母亲看出来，还故作俏皮地把母亲的衣服在自己身前比划，“妈，你真是小气流了。以前小时候我可羡慕妈妈了，有一柜子的花衣服，总想快些长大就可以穿它们了，你可别拦着我。”
　　母亲苍白的脸这才浮现了久违的笑意。大概是父亲早逝，木子从小就格外懂事，从来不跟别的孩子比吃穿，也很少像别的小孩那样偎在妈妈的膝头撒娇取闹，今天木子娇嗔的样子，倒让母亲觉得心头一软，仿佛这些年看不见的沟壑瞬间冰消雪融。
　　这些时自己一直卧病在床，弟弟虽然说是来照顾自己，其实只是到点送个饭，总不能叫他个大男人收拾屋子吧。木子回来就没有坐下过，看着女儿一边忙进忙出，打扫卫生，还强按着太阳穴消乏，母亲揉揉额头，说自己困了，叫女儿早点休息，明天再起来收拾。
　　木子以为是自己打扫的声音太大了，轻手轻脚地洗漱了就钻进了被子。棉絮里有种不见天日的味道，木子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家的温暖。原来一直以来这个并不完美并不富足的小窝，一直都是母亲努力维系着，都是母亲的辛勤与爱为它注入了家的温馨，那么这次，换她来守护这份美好。
　　她怕自己一气之下关机，错过了招聘或者学校的消息，这才把手机打开。置顶的是河西的对话框，果不其然，只有一句毫无感情的询问：怎么了。
　　她之前设想过，如果她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作、闹脾气、关机、冷战，河西到底会怎么回应？应该不会像别的男生那样夺命连环call或者宿舍楼下死等，但是多少还是会担心吧。看来，是她想多了。
　　手指继续往下滑，有□□的微信，告诉她手续都办好了，一切不用担心，有事随时联系；室友大概是听□□说的，也发来了慰问的消息；下午同车的鸡婆同学说男同学已经收到短信，准备去签合同了，她有没有收到消息……
　　木子看了看，都没有回的必要，这才放下手机准备睡觉。隔壁房间传来母亲翻身的声音，他们家到现在用的还是木板床，不是席梦思，动静特别大，老公房隔音又不好。她这才恍然大悟，母亲是心疼自己舟车劳顿，并不是真的困了。她抱着枕头跳下床，径自来到了母亲的房间，像小时候那样，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头抵着头、脚挨着脚。
　　第二天，木子是被母亲洗漱的声音吵醒的。木子去上大学后，母亲的睡眠就不好，以前打电话就跟她抱怨过，说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经常天还没亮人就醒了，躺在床上怪难受的。
　　她也赶紧起床，怕母亲又停不下来，把家里的杂务做了。她急匆匆地拧了湿毛巾擦了擦脸，就跑下楼端了热干面和蛋酒上来。母亲看着她大包大揽的样子，说，“你也太当回事了，我这个病不要紧的，多走动走动还有好处呢。”木子只是笑嘻嘻的，也不还嘴。
　　吃完早饭，木子和母亲挽着手一起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母亲只是乳腺癌初期，手术切除病灶就可以，情况好的修养几个月就可以恢复，她这才安心了不少。回到家，母亲看到她拿着手机东翻翻西翻翻，还不时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母亲知道，木子这是担心钱了。
　　她假装不经意地坐在旁边，说，“在医院工作还是有好处的。你看这次，要不是B超室买了一台新机器，说叫我去试用一下，哪里能这么早就查出来哟。而且我问了，公费医疗能报销很大一部分，家里也还有积蓄，我想着，早点手术，我再积极配合治疗，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回去上班了。”
　　木子蹙紧的眉头这才松开了，“真的吗？妈妈，你别骗我，我现在也能赚钱的，不行我就问别人借。”
　　母亲用指头梳着木子的头发，叫她放心，哪里就山穷水尽到了要孩子去借钱的地步呀。
　　解决了钱的问题，木子心情松快了不少。她觉得自己昨天可以冷淡河西，有点太任性了，就跟母亲说自己去菜场了。一下楼，她就拨通了河西的号码。
　　“喂……“电话那边传来河西睡意惺忪的声音。
　　木子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多，对河西来说确实太早了。
　　“喂，是我。要不你再睡一会，我过会打来。”
　　河西听到女朋友的声音，顿时就醒了。他昨天确实很担心木子，开学以来，两个人一直异地，时间总是对不上，木子找工作似乎也不太顺利，所以昨天木子关机了他也不好一味痴缠。
　　“怎么啦？昨天还闹别扭了？”
　　“不是……家里出了点事，当时头晕脑胀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木子一想到当时的手足无措、不知所以，就又有点气河西不在自己身边。
　　“乖，到底出什么事了？要不我跟江教授请个假飞回来？”自从交往以来，河西很少见到木子萎靡不振的样子，她一直是他的小太阳，一路上为他散发能量，照亮前路。听到女友低落的声音，他想，她是真的遇到过不去的坎了。
　　“我妈生病要做手术，我在家照顾她。学校和招聘的事只能暂缓了，我让□□帮我请假了，你别来了，现在见我妈也不方便。”木子本来是好意，河西刚去Q大不久，正是要做出成绩的时候，就跟江教授请假，多不好。况且，母亲病中心情郁郁，家里也不适合招待客人。
　　“那好吧。你也别太累了，请个护工搭把手。”河西有些悻悻，他自认为不算“丑女婿”，为什么木子不愿意自己去探望她的母亲呢，难道暑假的事，她母亲还在责怪自己？
　　两个人各怀所想，木子说自己还要买菜，就挂断了电话。看着菜场琳琅满目的菜品，木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选的好，她虽说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可是母亲疼她，从来没让她做过饭，到现在这么大了，木子还只会做几个简单的炒青菜。
　　请护工？呵呵。木子想想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虽然母亲说医疗费可以报销，但是她毕竟这么久不能上班，木子也还在吃原来实习的老本，母女两个人都没有经济来源，连吃饭都要算计着花。
　　不知不觉，木子买了一大堆菜拎回家。母亲开门看到吓了一跳，这些菜母女俩可以吃个把星期了。
　　“怎么买了这好多回来？菜场又不远，吃新鲜的多好。”
　　“我听见别人说多买更便宜，就忍不住这也拿一些，那也拿一些。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多买些回来，总有你爱吃的。”木子有些惭愧，这么多年了，自己从来没有留心过母亲的喜好，或者说是贫瘠生活过早地剥夺了母亲的喜好，母亲买的总是木子喜欢吃的菜，只有木子不爱吃的菜，或者是炒过头的菜，母亲才会多夹几筷子。
　　母女俩坐着小板凳，一边在厨房择菜，一边聊着天。看着堆成小山的食材，木子突然记起少年时期很爱看的一档节目：几组人分别推着车在超市扫荡，在规定时间内可以不停地往购物车放商品，最终拿到商品总金额最高者获胜，并且可以拿走他们所扫荡的商品。现在想想这个节目其实挺没意思的，这大概是自己童年物质匮乏的阴影吧，对于身外之物有种无法克制的占有欲。
　　吃饭的时候，木子做了满满一桌菜，能吃的却没有几道。青菜都炒得发黄，像是隔了夜的剩菜；番茄鸡蛋汤里面还有掉进去的蛋壳，木子心急火燎的，居然还忘记了放盐；肉菜就更不提了，青椒炒肉里面的肉丝难嚼得很，简直都不像肉了......
　　母亲却忙不迭地往自己碗里夹菜，堆得高高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看着女儿望着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说，”这菜里胡椒搁多了吧。”
　　很奇怪，以往都是母亲照顾自己，木子却还总是因为母亲太忙，偶尔的疏忽而觉得怨忿不甘。现在是自己来照顾母亲，做着并不拿手的家务，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饕足感。或许这才是爱的真谛吧，只有相互的扶持才能让一段关系更持久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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