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调头

　　骆翼回到家的时候高翔已经在家里了，他跟骆翼想像中一样情绪不很高，只是随口的问了问骆翼面试的情况，而后者也只随口的回答了一下。吃饭的时候高翔一反常态的没怎么说话，骆翼刚开始的时候一直忍着，最后终于发作了起来，‘高翔，你丫能不能有点出息？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你就垂头丧气的，就算是你真的没给选中那又能怎么样？天能塌下来？我们的日子就不过了？’
　　高翔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几次想狠狠的反驳回去，但是最终只说了，‘不是因为那个。’
　　‘那因为什么？’
　　高翔站起来准备收拾餐具，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骆翼却是绝对不干的，他一把扯住高翔，语气已经不怎么友善了，‘你把话说清楚了！’
　　高翔想发作，但是还是克制住了，他坐了下来，‘今天回去以后爸爸找了我，我本来以为他是真的关心我的事情，结果他跟我说，没选上正好，因为他是不会放我去云南的。’
　　骆翼劝道，‘他那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吧，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轻易死了他受不了。’
　　高翔却激动起来，‘谁不是爹生父母养的？凭什么我高翔的命就那么金贵？’
　　骆翼在心里暗暗的说道，就是那么金贵，但是他没敢说出口，怕高翔跟他翻脸。他默默的坐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高翔，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高翔看着面前的某一个点，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缓缓的开口道，‘我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他玩政治比搞业务在行多了，可是相信我，骆翼，他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在他没有看到这条仕途能通向高处的时候他也是个普通的警察，有一批过命的兄弟，只不过这些常常来家里做客的叔叔们每年都会少几个，有些牺牲了，有的就是不知了去向，我曾经听过我家老头子说，干这行没意思，民众反感你，而你做了再多事也不可能杜绝犯罪，你就算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还是无法改变什么，’说道这里他嘲弄的笑了一下，‘大概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专心的往仕途上发展了。可是，大概是少年的逆反心理，我讨厌他这种论调，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那么根本不可能有改变，我不是说我自己能改变什么，我只是不愿意袖手旁观。’
　　骆翼没有接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在这一点上他跟高翔永远无法沟通，高翔想要的在他看来太过于宽泛而不可捉摸，太过于高高在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高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穿上了这身皮，总要做一些对得起它的事情吧？骆翼，大家刚出来的时候都一样，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进入这个行业的，哪怕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在看到恶行的时候也会有除暴安良的决心，可是久而久之，习惯了，麻木了，良心好的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良心不好的，就跟罪犯也没有什么两样了。我不想这样，骆翼，我不想跟我爸爸一样。今天下午我去听汇报，我看见他们不痛不痒的说着话，我很害怕，我害怕我的青春和激情也就这样在无所事事中消磨了。’
　　骆翼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你看不起这些人吗？其实我觉得他们或许也没错，要一份平静的生活也不过分吧？’
　　‘那要看是谁了？平头百姓，不过分，应该的，但是我们，混了这口饭还想混平安就不可原谅，是的，我瞧不上。’
　　骆翼深深的吸了口气，‘好了，别说这些了，回家就别谈了。’
　　高翔也没有在坚持，站起来就去厨房洗碗，骆翼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今天罗刚的话和自己的回答，他知道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高翔对自己用“瞧不上”这三个字，他想，如果有一天高翔知道他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并不会被感动，他了解高翔。

　　骆翼敲响罗刚办公室的门是第二天的下午，那天上午他完全没有效率，科长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说下午让他走吧，因为不忙也没让他填调休单，算是病假了。
　　罗刚看到他的时候似乎并不怎么意外，这让骆翼很不高兴，他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尽管他也明白这跟罗刚其实没有什么关系，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只有高翔一个人。坐到沙发上以后他直接地问，‘你要我到哪里做卧底？’
　　‘他叫吴晨，是毒枭吴奕的儿子，从去年开始云南连接东南亚的生意都由他接管。平时他所经手的都是正经的生意，但是我们怀疑他有一条秘密的毒品走私通道，能够避开边防军和武警缉毒队，或者说，’罗刚一边把吴晨的资料递过去，‘或者说，他能买通边防军和武警，我们就是要找到这条通道，然后要在毒品交易当中抓到他们，从而抓到吴晨和他父亲。’
　　骆翼低头去看吴晨的资料，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个让罗刚大费周章的毒品贩子居然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年青人，长着一张近乎精致的脸蛋，他撇了撇嘴，‘他值得你大动干戈？’
　　‘我们警方的内线在他掌权的一年里的死亡数量超过之前的几年的总和，他值得我们全力应对。’
　　‘既然这样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长官，我不是超人。’骆翼把资料还给罗刚，‘我能力有限，这并非是托词。’
　　‘我却相信你有机会。’
　　骆翼的眼中都是怀疑，‘为什么？罗长官，你最好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不可能让你把我糊里糊涂的卖掉的。’
　　罗刚笑着摇头，‘骆翼，有时候你太聪明了对我也是个挑战！’
　　骆翼也笑了一下，‘我想我还是聪明一点对你更有好处，毕竟你也不想拿个傻瓜去喂枪子，而我也还想有命回来，虽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罗刚沉吟了片刻，他在组织语言，准备用最简洁的方式告诉骆翼关于陆晓江，但是在开口的前一秒钟他决定不向骆翼说明陆晓江和吴晨的真实关系，他跟骆翼短短的接触让他对这个人有个基本的判断，骆翼有他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不清楚是什么，但是他必须小心做事，一旦冲破了这个底线骆翼可能就真的会甩手而去，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吴晨不轻易相信人，或者说他不相信人，但凡事都有个例外，吴晨的例外叫陆晓江。他是吴晨得力的助手和大学同学，吴晨只信任他，但是他死了，拒捕而被警方击毙。’
　　骆翼没有打断他，没有问问题，只是静静的听着，思考着。
　　罗刚继续说，‘而你，长得跟这个陆晓江有几分相似，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就感觉到了，所以我说非你不可。’
　　‘可我不是他。’
　　‘你不需要是他。’
　　骆翼鄙夷的笑了起来，‘你想打感情牌，罗刚，是不是警察做久了都那么麻木了？感情可以作为砝码，生命也可以忽略？我的生死就系在他认不认为我像他的朋友身上，我到底是什么？’
　　罗刚看着他的眼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棋子，能改变一些人命运的棋子，或许是挽救性命的棋子，也或许是无关大局的牺牲品。’
　　‘或许有些命运不需要被改变？’骆翼道。
　　‘这是个哲学问题，我回答不了。’
　　骆翼不再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一直保持着沉默。
　　罗刚觉得这个屋子里的空气有些令人窒息，于是他拿起外套，问道，‘骆警官，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
　　骆翼顺从的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大楼。罗刚开一辆警察常开的帕萨特，但是车身上没有鲜明的警察的标志，那个紧急时刻用的警灯也被摘了下来。骆翼没有问罗刚目的地是哪里，对他来说那里都是可以的，都没有很大的区别。罗刚一路上放些很恶俗的流行歌曲，而骆翼却没有心情去嘲笑他的品位。车子最终停在后海，两个人在路边的咖啡店里要了个露天的位置坐下，因为时间的缘故，这里没有多少人，大多数的位置都是空着的，偶尔能看见老外来来往往。水气带点腥味扑鼻而来，突然件骆翼有点感慨，‘也许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看海。’
　　罗刚并没有说安慰的话，因为在这种情形下他觉得说出来会显得虚伪而且恶心。
　　骆翼的眼神转到他的脸上，‘你说你在卧底里失去过什么人，是真的吗？’
　　罗刚点点头，或许是因为骆翼将来的身份，他并不抗拒跟他谈起秦淮依。他轻声的说道，‘他叫秦淮依，是警方派到吴奕身边去的卧底，最后成为了吴奕逃走的人质，十一年过去了我们没有他的一点消息。’
　　‘你一直在寻找他？’骆翼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叫秦淮依的男人跟罗刚之间的关系恐怕非同一般。
　　‘一直在，一直没有放弃过。’
　　‘你相信他还活着？’
　　罗刚直视他的眼睛，‘是的，我必须相信。’
　　骆翼心领神会的一点头，‘我明白，一定要相信，否则就很难走下去了。’然后他加了一句，‘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我能让吴晨相信我，我会帮你找他的。’
　　‘谢谢。’
　　然后又是沉默，两个人都把头转向水的那一边。罗刚想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但是他克制住了，只是假装轻描淡写的问道，‘骆翼，你为什么上警校？’
　　‘你呢？’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热血青年，相信一些主义。’
　　‘现在呢？’
　　‘有动摇的时候，但是还是向着最初的方向努力着。’
　　骆翼道，‘我没有，我从来不相信主义之类宽泛的东西，对我来说，上警校和卖羊肉串没什么区别，’说道这里他笑了起来，‘真的，我对干什么都没什么很大的兴趣，上警校是因为我十五岁那年遇到了高翔。’
　　罗刚微微的一愣神，‘高翔？高俊的儿子？’
　　‘不是吧，罗警官，你就这么直呼你们大老板的名字呀！’骆翼恶作剧的笑道。
　　‘那你这么快答应我也是因为他？’
　　‘我不想有一天高翔对我说，他瞧不上我。’
　　罗刚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只是说道，‘你为他考警校，你为他同意做我的卧底，你牺牲了很多。’
　　骆翼盯着他，‘没什么，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了，生死不明，他也会像你这样一直找我，一直相信我还活着的。’顿了一顿，他眨了眨眼睛，‘罗长官，谁跟你说我同意做你的卧底了？’
　　罗刚一愣，之后爽快的承认道，‘到也是，你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好字，倒是套了我不少的话。’
　　‘你别着急着灭口，我在答应之前有两个条件，你要是让我满意了那么我就签个卖身契给你，要是不答应，你就算灭了我，我也不给你干！’
　　‘你说吧。’
　　‘第一，关于吴晨你没有说仔细了，我觉得不光是陆晓江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罗刚点头，‘你果然很厉害，比吴晨都多疑。是的，之所以选你是因为在你的履历上有一个地方跟吴晨相同，那就是你们都在纽约的赫德森学院上过学，他会认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
　　骆翼专注的看着罗刚，他肯定在罗刚那里还有什么秘密，但是他也肯定罗刚是不会再继续说了，没关系，他想，总有一天我会搞清楚的。他用手再自己的脸前比划了一下，‘没有冒犯的意思，罗长官，你长了一张很适合骗人的脸，说谎言的时候也可以那么无辜。’
　　罗刚大笑起来，‘骆翼，我看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把你自己放在跟我平等的位置上了。’
　　‘我跟上级一直交流不畅，我拿你当朋友了才能合作。’
　　‘说吧，你的另一个要求是什么？’
　　‘我作为一个卧底，必须有一个联络人，这个人要由我来指定。’
　　罗刚一下子严肃起来，‘你跟我单线联系。’
　　骆翼摇头，‘我不信任你。’
　　罗刚的表情明显的呆滞了一下，‘什么？’
　　‘我说我不信任你，我凭什么信任你？你我认识不过两天，你一门心思就是要让我把性命卖给你，我为什么信任你？我只跟我信任的人联系，这个人就是高翔。’
　　罗刚一掌拍在桌子上，‘绝对不行，我老实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打算把高翔带到云南去。’
　　骆翼也毫不示弱，‘没的商量，除了他我谁都不相信。如果你坚持，我这就跟你说一个不字。’
　　罗刚的眼睛眯了起来，‘骆翼，你本身就是个麻烦，而高翔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你们会感情用事。’
　　骆翼反问道，‘当初秦淮依的联系人是谁？’
　　罗刚瞪着他，不回答。
　　骆翼继续说，‘很简单，当初他选择相信你，我选择相信我爱的那个人，很公平。’然后他一下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罗刚，‘除非高翔进来，否则我们之间没有合作可言。我是你唯一的希望，你不说，我能猜到。’
　　罗刚衡量了很久，突然笑了出来，‘骆翼，除了没有事业心你跟我当初很像，知道怎么抓住自己的有利条件把人逼到死角。’
　　‘高翔是不是我的联系人？’
　　罗刚也站起来，干脆的说了一个字，‘是！’而在这一刻他也预感到将来这两个人会给他带来麻烦，很大的麻烦，但是此刻的他无暇去顾及，骆翼的同意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高翔，如果真的造成了困扰他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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