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星辰之上

　　傅宇恒看她笑得一脸无邪，脸上依旧沉静如水，没有答应，却也没拒绝。
　　应涵见他不回答，权当是他默认，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分别穿过他的两臂内侧，然后曲肘环住，收紧。
　　她的脸轻轻贴近他的胸膛，又不敢太近，怕他生气一把推开她。
　　应涵不否认，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主动拥抱一个男人，也是她第一次会如此沉溺，沉溺到……
　　无法自持。
　　“傅宇恒，你说得没错，我真的……很讨厌你。”

　　从别墅里出来，应涵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了昔日的花园里，远远地，透过阳台，看着里面的人静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有一些不寻常的举动。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电影，时不时姿态斯文地端起一个马克杯喝水。
　　她忽然有点不甘心，可是又能左右什么呢？她不过也是他生命里微不足道的过客，对他来说，别墅里只是少了一个人影罢了。
　　可是……他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朋友间的呢？

　　应涵靠着白天太阳照射下还留有余热的长椅，回想起自己身处的这条廊道，她曾不止一次摔在这过。
　　她忽然察觉到脸颊上翻出一缕滚烫，抬手检查，却发现竟是不知不觉早已溢出的眼泪。
　　自从遇到他，她流泪的次数也多了，可大多数都是因为他的冷漠。
　　是，她已经开始迷失了。
　　迷失在那片沙漠中，无法确定眼前的绿洲究竟是不是真的能够让她进入，或者根本就是海市蜃楼，一切都只是她的奢望。
　　“喵——”一声熟悉的猫叫传入她的耳廓。
　　廊道上有鹅黄的壁灯，949身上的纱布早已拆除，一身灰溜溜的样子与周围的景物格格不入，却唯独令应涵心里与他更加亲近了些。
　　949跳上长椅，趴在她的大腿边上，黏人地蹭了蹭她：“喵~”
　　应涵顺了顺他的毛：“怎么出来了？”
　　949打了个哈欠，依旧趴在她的旁边。
　　应涵轻叹了口气，转头远远地望向了已经吃上饭的傅宇恒：“949，你听话。他会比我对你更好的，如果他不要你，你也不能跟着我，因为那是一定要吃苦的。”
　　“况且，我不知道他究竟留给我多少钱，但我只希望能够撑到我找到工作为止，所以我不确定能不能养得起你。”
　　应涵将949放在地上，推了推他：“回去吧。现在回去还能有吃的。”
　　949抖了抖身子，曲腿一蹦，又到了她的身边趴下。
　　应涵无奈退一步：“就一晚，就只能陪你最后一晚。可是……今晚可能没有吃的了。”
　　“喵——”949眨了眨眼。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急。”她笑道。
　　949索性趴下不理会她。
　　应涵再次摸着他，定睛地看着一个地方，似是喃喃自语。
　　“就陪一晚，最后一晚。”

　　夜很静，却唯独不能让怦然的心稍缓下来。
　　她凝望着二楼的房间，唯有书房是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个工作的人影。
　　窗帘没有拉上，他们之间远得需要她抬头仰望，却又近得只隔一层玻璃。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那遗世孤立的背后有多少的艰辛与汗水。
　　凌晨十二点，她的肚子已经呼叫了很多次，但最终还是被她压下。
　　949闭着眼睛浅睡着，耳边还回想起指挥官说的话：
　　——“必要的时候保护她，一旦离开你的视线范围内立刻把位置报给我。”
　　指挥官明明很在乎她，而应小姐明显更在乎他。他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地球人的心思了。

　　书房的灯骤灭，窗帘也被人放了下来。
　　应涵看着那淡黄色的窗帘，心里的光似乎也随他的灭灯而变得黑暗。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他终于早睡了些，不再为熬夜而伤身。
　　反复确认了那盏灯不会再打开，她也就躺在长椅上将就着睡了。
　　而早已因为饥饿和疲倦陷入梦境的应涵从未知道，其中一扇窗帘曾被收起过。
　　而那日，他站在幽暗的房间里，望了一夜月色和白日拂晓。
　　——
　　清晨不到五点，应涵终是离开了青宁，不再拖泥带水。
　　因为她知道，五点起床准备晨练是他生活的规律之一。
　　然而949也不再跟随她，这让应涵多松了一口气。
　　她先是打车，到商业中心附近下车，然后拖着自己的行李，在酒店开了一间不昂贵的电脑房。
　　——她要开始准备简历了。
　　应涵她花了一整天在酒店里完成简历，所有内容信息都已经审视过去，却唯独“工作经验”那一栏有些麻烦。
　　她是陇大毕业生，学的是市场营销，将来本打算找一份坐在办公室里头吹空调干活的工作，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累。
　　而原本大四是有出去实习的机会，并且极大可能可以转正。可阴错阳差，外婆却在那时候去世，而舅妈他们又整天缠着她不放，她也只能错过这些机会，领了毕业证就出去打零工。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将大学期间出去做的所有兼职都写了上去，把它描述得更有条理性和针对性。
　　最后投放。

　　第三天上午，应涵八点便出了门，骑着一辆公共自行车去与昨日电话来访的公司人事部应聘。
　　应涵列了一条单子，还真不少。
　　大公司也有，但能不能面试得上就不一定了。
　　她把所有的面试挤到这两天，目的就是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拿下工作，而她的要求不多，包吃包住就行。
　　夏季风暖，公共自行车的轮胎中间也是镂空的，并不是像普通的自行车那样用的是橡胶可充气轮胎，骑起来比平常还要费力。
　　骑到一半，她听见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吵嚷声和哀嚎声。
　　因为车速过快，那一幕很快从自己的后方滑过。
　　应涵捏了刹车阀，停在一旁的大树底下，一边歇息一边看戏……
　　“哎呦诶——我的腿啊。年轻人，你开车怎么不注意点，疼死我了……”
　　一旁的年轻人，西装革履，旁边还站了个同他一样服饰的人，微侧身子倚着车门，指间夹了根烟，正冒着火星，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他放进嘴里轻吸一口，薄薄地青烟模糊着他的脸庞，却仍旧能显出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而他的样子，似是毫不在意眼前那个老人的无理取闹。
　　“老人家，您赶紧起来吧。您的腿没事儿。”一旁的男人几乎是连声带哄地劝着老人。
　　老人闻言，又摆出十足的受害模样：“你们撞了我，害得我爬不起来走不了路，难道不用赔点钱吗！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没有道德心！”
　　“诶——老人家，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还没告你碰瓷，你怎么就这么蛮不讲理呢。”
　　“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你们给我个说法。”老人的语气加重了不少。
　　应涵算是看明白了，一场十足的碰瓷。
　　她的眼睛落在了男人身后的劳斯莱斯，不禁感慨：有钱人麻烦多。
　　她掉了个头，踏上自行车奋力一踩，直冲着那辆劳斯莱斯骑过去。
　　突如其来出现在两个男人视野里的应涵，让他们本能的往后退至车的一边，等确定下来她的方向不是冲他们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点，大家都匆匆赶去上班，何况这条路本身新建不久，监控设备那些都还没设置齐，路也鲜少人知道，所以也没有人驻足围观一场闹剧。
　　应涵直接从人行道骑下来，横冲柏油马路，方向瞄准了那个老人的附近。
　　老人反应也是极快，见状立即连滚带爬地躲开，马上远离了那辆劳斯莱斯。
　　应涵见好就收，一捏刹车，在刺耳难听的声音下，终是停在了车头前。
　　老人虽然心有余悸，开始指桑骂槐：“你、你、你这个小丫头怎么骑车的？”他又故作恍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肯定是一伙的！你们得赔我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应涵正了正色，脸上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一层寒气。
　　“再不走，我连你棺材费都赔了。”
　　她承认，自己其实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她知道身旁这个男人一定大有来头，刚才面对碰瓷没有半分焦虑，反而气定神闲地像在看戏，说明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微不足道。
　　而那句话……她也只是借用了傅宇恒的名言。
　　不得不说，很威风。

　　这招有效，老人瞧见她的脸色，心里竟有些胆寒，明明对方只是个丫头！
　　“你、你少来！棺材费有国家给我，但是你杀人是、是犯法的！”
　　应涵冷哼一声，正欲反驳，却被一旁的男人抢先。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忘了和你说了，我的车上安装了行车记录仪。”
　　老人闻言，脸色越发苍白，虽然他已经打探过这辆车，没有发现所谓的行车记录仪，但是他竟说有……这要怎么办？
　　“我想，你们这些碰瓷的都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老人显然气短，不忘丢下一句：“算你狠！”然后悻悻地逃走了。
　　应涵一看麻烦解决，也不想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立刻调转方向离开。
　　使力一踩，她的自行车竟纹丝未动，应涵觉察到不妥，直径回头看向了始作俑者。
　　“放手。”
　　“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不用谢我，小事一桩。”应涵毫不客气地堵上。
　　那男人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就见旁边的人上前似是要制止。
　　男人抖了抖烟，将它碾息，并示意助理退下，然后转头看着前面的女孩：“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比普通人还要呛人。”
　　“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先走了，我赶时间。”应涵放缓了语气。
　　“要去面试？”
　　“你怎么知道？”应涵疑惑。
　　男人瞥了一眼她车上被包压着的文件袋，上面赫然印着简历两个字：“喏，篮子上。”
　　应涵寻过去，的确因为文件袋是透明的，所以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内容。
　　她见那男人又凑过来，偏头看了看简历，应涵坐在车上没有阻止。
　　“不错啊，陇大的学生。”
　　应涵不作声，继续看着他。
　　“看在你今天帮我的份上，你可以来我这挑个职位，但先说好，一旦干得不好，扫地出门一定是最仁慈的结局。”他双手放进口袋里，目光直视着她，唇瓣含笑。
　　他说话时，一股淡淡的烟味时不时飘入她的鼻腔，她骑着车掂步后移了一些。
　　“我不需要。”
　　男人显然一愣，而旁边的应是他的助理，闻言更是下巴往下拉了些。
　　“小姐，你要知道多少人……”
　　话未说完，她面前的男人又将他阻止。
　　他的心底升起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敬畏，良久，他又说：“行。自己的前途得自己走出来才有意思。”他侧头看了眼助理，“把我的名片递给她。”
　　应涵依旧默不作声，不是她呆愣，而是她的心中另有盘算。
　　她看到他的助理从内衬的上衣口袋抽出一张卡片，向前走了一步递给她。
　　“谢谢。”
　　“不客气，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
　　应涵没在他面前看名片，只是捏在手上，然后把自行车退出来。

　　她站在原来的树底下，看着早已远去的劳斯莱斯，低头注视着那张名片。
　　所有的花哨都只是修饰。
　　而真正重要的……
　　应涵微眯了眯眼，凝视许久。

　　苏亦承。
　　易明集团CEO。
　　……
　　劳斯莱斯车内，苏亦承正低头翻看着新的项目文件。
　　“苏总，您九点还有和成新的视频会议，怎么还和那位小姐交谈啊？”
　　苏亦承双脚交叠，目不斜视地看着文件资料：“视频会议在哪不能开？先磨磨成新那帮人的性子，到时候也好谈事情。”
　　助理虽是听见他这么说，但是油门在这柏油马路上依旧没有放松过。
　　“可是苏总，我不得不说一句，您怎么会让一个小丫头进集团里？”他皱了皱眉，眼神尽是疑惑，“就算她是陇大毕业生，可是比起集团里的那些海归硕士生、博士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啊。”
　　“不是一星半点？”
　　助理点点头：“难道不是吗？”
　　苏亦承却是付之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文件“啪”的一声盖上，他敲了敲一旁的扶手，道，“通知一下人事部，今年扩充市场部的人员，把业绩差的、混饭碗的全部裁掉，马上落实。”
　　“市场部？”
　　“她是市场营销出来的。”
　　“可是……您怎么知道那位小姐一定会过来应试？”
　　他嘴角的笑毫不掩饰他此时的愉悦。
　　“因为她是个聪明人。”
　　——
　　易明集团这四个字太冲击她的视觉感官，应涵忍不住又拿起那张名片，躺在床上高举着，将头顶上的灯光一并遮住。
　　晚上回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搜索易明集团的资料，做足功课，然后用邮件把简历投给了负责人的邮箱里。
　　她应聘的职位是市场部专员，典型的底层干部，但应涵早就做好了从头做起的准备，慢慢往上爬。
　　深夜，应涵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束光在漆黑的房间内忽现。
　　应涵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快速拿过一旁等待已久的手机，是一封新邮件进来。
　　最上方的标题显然是摆设，她看到缩略的内容里，赫然出现了：恭喜您，这三个字。
　　应涵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邮件，滑开之后，果不其然是易明集团的一审通过。
　　而邮件里清清楚楚写着面试的时间是后天上午九点半，带上各个证件和简历，直接到十五层的市场部进行复试。
　　……
　　青宁别墅里，
　　傅宇恒合上笔记本的盖子，起身下了楼。
　　华丽的吊灯高挂，为清冷的别墅增添一丝温暖和高贵。
　　他的喉咙干燥不已，在没有人为他服务的情况下迈步走向了厨房，为自己添了一壶水。
　　刚触上杯子，冰冷的杯壁便让他眉头一蹙。
　　傅宇恒斟酌地抬手，珉了一小口水——凉的。
　　一直渗透到他的心肺和胃。
　　傅宇恒继而看向旁边的冰箱，附上手拉开。冰箱内的小灯骤亮，原打算弄些夜宵吃，可在他看到近乎是空空如也的冰箱，眉头一蹙，甩手一关。
　　怎么那么快就被清空了？
　　不对。是他已经三天没有买过菜来填充了。
　　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闪过一个人——应涵。
　　在她到来之前，他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居然有些想不起来。
　　总之，不会是他需要喝水时，有人会敲门送上一杯温水；
　　不会是他打开冰箱时，空空如也的隔层；
　　不会是夜深人静时，会不知不觉想起她。
　　——
　　第二天的面试依旧很顺利，而她也陆陆续续收到前天应试通过的邮件，都在等待她的回复。
　　第三天出了易明集团，她坐在了门口的喷泉池边，脑海里想的还是面试官的言行。
　　让应涵有些疑惑的是，面试官看了她的简历后说出了一句话：
　　“你真的是收到了我们集团发出的邮件吗？”
　　她当时也是立即翻出手机，直接将前天的邮件亮出来给他看：“您看看这个是不是贵方发给我的通知。”
　　面试官从头到尾扫了个遍，足以确认这的的确确是从集团里发出的。
　　“有什么问题吗？”她有些不解。
　　面试官应变得极好，察觉到自己刚才出言的不妥，立马致歉：“对不起啊，邮件没有问题，这的确是我们发出的邮件，只是您的工作经验和学历在历来的应聘者中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应涵附和地点了点头，浅笑嫣然：“我知道在这两个方面我可能不及贵方的普通职员，而我投这份简历也并不是不自量力，而是我相信贵公司更注重的是职员的才干。”
　　她的这番话，明里暗里听起来对易明都有极大的夸赞，面试官自然也乐在其中，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问答，终是满意地对她说：
　　“那你就先回去等通知吧，到时候是直接上岗或者择日任职，收到通知后我们会立即跟你联系。”
　　“好，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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