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

作者:辛小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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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偶遇鸟客



      风雨前,分外宁静,一连数天他都没有于缭的任何消息,连国子监都瞧不见她的踪影,他几次去小青峰除了蔓蔓葛草就是苍劲古树,空空的一座山头连明月都照出了一片寂寥,一个心心念念的人,忽然一声不响就在你的生命里消失,换做是任何人心里怕都不是滋味。

      可他知道那丫头从不会悄无声息地就离开,如此一想,他便有些坐不住了,中都内风云诡谲,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被人发现与自己牵扯被他爹禁足?又或者该不是被人拐走了?毕竟那个丫头可是一点心思都没有,要骗她比三岁小孩更容易。

      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亲自动手,哪怕是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她挖出来,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可当他行色匆匆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眼前一花,只觉得天地都变得乱七八糟,耳边扑棱棱一阵乱响,一个不属于人的手死死扣在了他的臂弯之上,待一切安静下来,他张开眼睛一瞧,几片羽毛还兀自飘飘悠悠地落下,而那个扣住自己手臂的鸟儿竟也不怕人,反倒凑近了几分,尖喙温暖地蹭着脸颊,样子很是亲昵。

      哪里来的……鸟?

      傅荀一番惊讶还没完,但见这只鸟浑身羽翼红亮,在日头下竟似附着了骄阳烈火,两只爪子小巧精细,内敛浅淡金光,如此稀罕之物,他可从来都没见过,不论是听说还是史书上,当真是世间少有。

      可这边他还没欣赏完,一把轻缓有度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谷儿,又顽皮了,快过来。”鸟儿听到主人唤它,歪头咕咕瞧了傅荀一瞬,似乎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听话地飞了回去,落在了一个人的肩头。

      他向后看去,只见长街一侧,不过五步的距离内,正端端正正站着一位贵公子,长身玉立,黑发披垂,疏意清濯的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了一圈,似是觉得无趣,又转而看向了肩头的鸟儿,一根手指摩挲着颈项羽毛,嘴角带笑,似乎逗鸟对他来说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请问,这只鸟可是公子的?”傅荀瞧见这只鸟不怕生,不禁有些喜欢,可他的主人却似没听见,仍旧自顾自玩弄着肩上的鸟儿,反倒是这只鸟看见傅荀备受冷落,不满意地冲着男子叫了好一阵子,男子这才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云淡风轻地一瞥却是别有深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我这只鸟一向不喜欢污浊的东西,它方才愿意亲近公子,可见公子是个干净的人。”

      “干净?”一句话说的奇怪,傅荀有些不明白了。

      “公子想不想知道,谷儿跟我说了什么?”男子说着微微一笑,肩头的鸟儿见他买起了关子,当下又不高兴了,在他肩头又蹦又跳,叽叽喳喳乱叫一气,男子被它扰的没有办法,好脾气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帮他的。”得了许诺,鸟儿这才安分了下来。

      “你能听懂它说话?”

      “你想不想知道,它跟我说了什么?”男子不答反问,似乎只有这件事他是放在心上的,而其他的问题一概不谈。

      若说一只鸟会说话打死他也不信,可男子一定要他听,自己也不好不听。

      “公子可知道自己大劫当前,寿数无几就要死了?”一番话,男子说的轻巧,可落在他耳朵里却是另一回事了。绕是有心理准备,虽然知道当不得真,可一个死字绕在耳边,总归是不好受的。

      “人之一死连自己都无法预见,你又怎么会知道呢?”傅荀有些好笑,原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却没成想是个带着鸟来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父亲一贯不喜欢故弄玄虚之人,对他也是一样的要求,所以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我方才说过了,谷儿喜欢公子,见不得公子命劫多舛,它要我帮你,我自然是要帮的。”

      一只鸟,断人生死?不是自己傻了就是他疯了“既是天命,兄台擅自提点,不怕遭天谴?”

      “所以,我才一直活着,不会死。”男子瞧他脸色不甚好看,知道他多半是不信,只怕心里还在轻看自己,不由了然一笑“世人大多贪生惧死,公子会害怕也在情理之中。”说着,男子似乎不打算与他长聊,转身就要走,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值得他去救吗……

      虽然知道与一个半疯半傻之人生死之事有些荒唐,可有些事情说的不对就是不对。

      “公子说错了。”傅荀提高了声音,对着远去的背影不疾不徐道 “活人若活的不择手段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死人若死的问心无愧,又何惧活人,既如此,我为何要贪生怕死?”

      一番话让男子的脚步顿住,脸上温然和暖的笑容终于深深地化开了。

      还算谷儿这次没挑错人,既是缘分自己就帮他一次又何妨呢,反正他已经赌过许多次了,成也好,败也好,端看天命。

      傅荀瞧他步步朝自己折返了回来,若不是周围人群喧嚣,有几分烟火气,他几乎错觉地以为,这个男子是走在清冽水台上,纤尘不染的衣角,拂过之处,点滴生莲“此物名曰沧水白玉,可挡你大劫之祸。”男子说着已经将玉佩挂在了他腰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傅荀打量了腰上的玉佩,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自己怎能收他的东西,何况,这块玉佩成色极好,怕是贵重的很,可说来也奇怪了,不论他怎么摘,这玉佩犹如嵌在衣带上了一般,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这可怎么办?他焦急之中视线一扫,发现原本站在对面的人早已经没了影子,正自发懵的时候,正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姑娘,从不远处一流小跑地靠了过来,不由分说将一个纸条塞进了他手里“这是我家小姐给公子的。”

      小姐?傅荀打开一看不禁有些意外之喜,上面赫然花了一朵花形的图样,但对方并不擅长笔墨功夫,一朵梨花画的歪歪扭扭倒像是烂了的橘子,画的最后还有三个蝇头小字:翠微阁。

      这幅画打死他都能认得住来,出自那个丫头的手笔,起初她知道他喜欢吃梨花酥,特意费心去买新鲜的梨花,整日里闷在厨房一做就是一整日,笨手笨脚不说连炉子都不会烧,经常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就连做出来的梨花酥也透着一股子糊味。

      也就是在他吃了第一次之后才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难以下咽这四个字有多贴切,不过所幸这丫头的手艺越练越熟,梨花酥也越做越合口,可这笔墨上的功夫却是越练越差劲,任他怎么教都不见成效,索性他也就不在死马当活马医了。

      翠微阁是中都里美女花魁最多的地方,风月之所,春宵红艳,她让自己去那里做什么?她一个女子又去那里做什么?

      穿过寂静无人的院落,走过交绕层叠的回廊,这个小丫头将他领到了二楼拐角的雅间之内。
      他们没有选人多眼杂的大门而入,刻意挑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路潜了进来,直到将他引到了地方,这个小丫头才欠了欠身子退了出去。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从脂粉缭绕的正堂望上去,此处被垂落的竹帘遮挡,在外面看去只不过是一方暗角却没人会注意到还有一处暗阁嵌在里面,实是一个藏身说秘话的好地方。

      推开门,一缕清幽飘入鼻间,寻常屋子的格局陈设,多了些粉黛玉色的绛纱绫罗,一个人趴坐在圆桌前,正对着大门单手撑着腮帮子,一手转着一个空茶杯,盯着面前的一张纸条怔怔出神,正是失踪数天的于缭。

      他本想着见了她一定好好说教一番,让她知道一声不响就消失是多严重的过错,更为了这几日他心急如焚所受的苦楚,可方一推开门,就瞧见她神色颓废地趴在那里,整个人全不复往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他也全然没有打趣的心思了。

      傅荀秉着不打扰的态度,悄悄坐在了她身边,本打算等她想完事情再出声,可见她手里的杯子越转越偏,就忍不住悄声提醒了一句“有事也要同我说才对,这杯子也没得罪你,你非要它支离破碎才高兴?”

      也不知在想什么,虽然他的声音已经尽可能的轻了,可于缭还是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杯子终归是被她摔了个粉碎,她瞧着身边,悻悻然地干笑了两声,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喝茶。”

      “你大费周章把我骗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杯茶吧?”还未入口,一股姜味扑面而来,他反手推了回去“这是姜茶?我不喝。”

      “你不喝姜茶?”她盯着他看了一瞬,语气显然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却是分外安静。

      不过是一杯姜茶,有惊讶的必要?“因为义父叮嘱过,所以我从不喝也不碰。”

      果然……

      “你脸色不好,有事儿你若不愿说,我也不想知道。”

      听着他清浅的劝慰,她忽然有些委屈,替他委屈。

      人的一生,能遇见一个贴心的人是很难得的,尤其是,一个不用多说却什么都懂你的人。

      异常安静的气氛,清清浅浅的茶香,她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这件事对于于家来说是个翻身的好机会,可对他来说或许是一场支离破碎,她本是不愿意旧事重提,可思来想去,他有知道的必要“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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