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想撩死我

　　县衙门口的俩捕快瞧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呼啦啦的哭喊着杀过来，腿肚子一软，然后强撑着站直，抖着声音道：“来者……来者何人呐？”

　　一个身着青色粗布衣衫的老者挥着拐杖冲在前面，“咣当”敲了下洗冤鼓，喊道：“咳，我是你刘大爷！我家……”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便嚷嚷开了。

　　“秽坑子炸啦！”

　　“老远都闻到啦！”

　　“熏死个人！这还咋住！”

　　刘大爷被这杀气腾腾的大批人马挤到了大后边，怒气冲冲的使劲儿敲拐杖。

　　俩小捕快愣了半晌，旋即忍俊不禁的带着乡亲们进了县衙，给他们倒了碗凉茶。

　　县衙里闹的鸡飞狗跳，沈府里却安安静静的很。

　　沈知县和沈夫人都在县衙里忙碌着，把雪晏也叫走了，让她煮些酸梅汤给乡亲们解暑。沈府只余时未无沈归尘二人在书房，做点什么都行。

　　沈归尘伸长双臂挡在书架前，摇头道：“你不能过来。”

　　时未无急匆匆的赶回来时，就瞧见小傻子在书架前鼓捣些什么，八成是在藏琉璃盏罢。她故意晃晃悠悠地走上前，痞痞地勾唇一笑，逗他道：“我偏过来了，你奈我何？”

　　沈归尘委屈巴巴道：“你过来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里有好些话都是胡说，你不要看。”

　　时未无踮起脚，瞧见他挡的那一排是《楚辞》。她松了口气，想来小傻子也不会在书房里藏些她想的那些不可描述的小册子，毕竟沈夫人都直接塞给她了……

　　时未无奇道：“你竟识得字？会读书？谁教的？”她眯眼笑道：“比我厉害多啦。”

　　她拉过椅子坐下，倒了两杯茶道：“你坐，我不看。”

　　沈归尘有些意外的眨眨眼，小步蹭过来坐下，“爹教的。”

　　身后窗子里吹来了细细的风，落在耳根痒痒的。时未无撩了撩头发，“你读到哪里了？”

　　沈归尘盯着他的小姑娘白净的脖颈，下意识回道：“《山鬼》。”

　　时未无慢条斯理的将茶水喝尽，叼了一块点心在唇间，靠在椅背上，向沈归尘眨了眨左眼，含糊不清道：“你可有读到‘思公子兮徒离忧’？”

　　沈归尘鼓了鼓嘴，闷闷道：“读到了，他在胡说，明明……”

　　时未无突然探身向前，手指拂过沈归尘的手背，勾在他的下颌，双目直视着他，唇间露出的半截点心触到了他的唇，几粒小碎渣粘在了他的唇上。

　　沈归尘被时未无勾着被迫微微张了口，时未无将点心送了半块进去，正在二人的唇瓣若即若离时，她忽的坏坏一笑，将点心一口咬断。

　　她窝在椅子里，勾唇笑道：“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呀。”

　　口中的蜜糕甜糯的过分，沈归尘觉得有点腰疼。他抬袖拭了拭嘴角，挡住了那抹笑意，眼中隐隐流动着暗潮，寂静的像是一场未起的风暴。

　　他站起身来，扶住时未无的椅背，瞧起来就像是把她整个人环住了似的。他俯身在她耳边小声嘟囔道：“不对就是不对，一个字都不对。”

　　他指了指窗外湛蓝的天，气鼓鼓道：“你看，天是豆绿色的。”

　　时未无悚然地瞧着他，“啊？”小傻子不会眼神儿也不好罢？

　　“窗子是月白的。”

　　“虾饺非说它自己不好吃。”

　　沈归尘拉过时未无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故作无辜道：“你听到它‘噗通噗通’的说话声了吗？它说它一点也不喜欢你。”

　　他一本正经地说罢，便一蹦一跳的溜了。只留时未无一个人在椅子上张口结舌，“你你你”了半天，终还是通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时未无掀开茶壶盖，将里边的温热的茶一口饮尽，痛心疾首的扶住了额头，她竟然又被小傻子撩了！

　　沈归尘忽然又跑回来，时未无抬头看，他就站在门口，逆着光，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

　　其实他每时每刻都在无声的表白了，今天他的小姑娘实在是撩的过分了，他才说出了口。就算是扮傻子，他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傻笑的。他总是对她傻笑，只对她的傻笑，可她还不知道。

　　时未无见他回来，忙坐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懒洋洋道：“你就这么跑了，不怕我看这些书了？”

　　沈归尘嘟嘴道：“你定是都看过了，在糊弄我。爹娘也总是这么糊弄我，我其实都晓得，可是我只同你这样说。”

　　他顿了顿，接着道：“方才我碰到了曾大哥——就是那天抬轿子的，他说爹娘唤我去县衙帮忙。”沈归尘煞有介事道：“我不在家，你要乖乖的，小朋友。”

　　时未无喉头一动，飞快的站起身跑过去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口，嘟囔道：“点火又不管灭。”她歪着头，戳了戳他，“你说谁是小朋友？”

　　沈归尘道：“你呀，你比我小，就是我的小朋友，就是我的小姑娘。”

　　本来时未无听见前半句是有些欢喜的，可是她一听到“我的小姑娘”有些不高兴了，她顺手捏起沈归尘的脸，“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

　　沈灼那个王八蛋也总是这样说“我的小姑娘”，她不想从她的小傻子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话，总觉得别扭得很，却又说不上哪里别扭。

　　沈归尘的眼里泛上来水汽，“没和谁学呀……”

　　他的衣裳上隐隐透着一股檀香气，时未无盯了沈归尘片刻，蓦地松了手。

　　那个王八蛋爱怎样便怎样，关她何事。她才不要因为一个王八蛋而委屈了自家心尖尖上的小傻子。

　　时未无一笑，揽住沈归尘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多大的小孩子了？说哭就哭？我说着玩的，你要是当真，我可不高兴了。你得记着，我不会觉得你不好的，你若是委屈，我更委屈了。”

　　沈归尘被她恐吓的一懵，使劲打了个呵欠，睁着水汪汪的眼，争辩道：“我没委屈，就是困了。”

　　好乖！

　　时未无正想亲亲乖乖的小傻子，却猛地一停。她惆怅的想，万一被反撩了，烧身的是她，划不来……

　　她长叹了一口气，小傻子什么时候能开窍哇……

　　时未无忽然皱了皱眉，想起来了，“那个曾大哥同未同你说，要去县衙帮什么忙？”

　　沈归尘点了点头，道：“说是有个秽坑子炸了，好多乡亲们都到县衙里来了，爹娘要我帮忙照看着。”

　　秽坑子炸了？时未无有些汗颜，她就知道会给县衙添麻烦……好在动静委实不小……

　　不过——

　　时未无拉住沈归尘，皱眉道：“炸了便炸了，顶多是味道不好闻了些。咱不去，他们有手有脚的，干嘛要人伺候？”

　　沈归尘拍拍她，眨眼道：“应该就是帮忙送水而已，天这么热，乡亲们大老远跑过来报案，不能连水也不给喝。年年放心啦，我经常去县衙帮忙的。”他骄傲道：“我还帮忙破过案呢！”

　　沈知县有个傻儿子，他虽然心疼，也没有一味地溺爱着宠着。他一直尽心尽力的教着沈归尘读书识字，就算日后鲜少有用得到的地方，他也会一直护着他的儿子，只当个消遣，也总归是比真的如三岁幼童般玩泥巴强得多。

　　时未无心道，什么报案啊？至于来这么多人？分明就是来县衙躲一躲顺带蹭茶水喝的！她张了张口，却看到了沈归尘眼底亮亮的星河般的光，想了想道：“真的？那可是棒极了。”她笑道：“你去罢，我等着你。”

　　沈归尘欢呼了声，跑出了院子。

　　时未无胸口有些发闷，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错了。

　　她愿她的小傻子灵台永远如此澄澈明清，却不知不觉的束缚了他。她喜欢他的所有，连傻气也喜欢要命，甚至还学他说些可爱的俏皮话同他打趣，可这未必是好事，她毕竟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为什么不护他一辈子呢？

　　时未无想到这里，忽然豁然开朗了。

　　谁能知道以后如何，不知日后，怎能轻易判断现在的对错？她就护他一辈子了，就时时刻刻守着他了。把她能伸手拿到的，弯身捞到的，踮脚够到的，跳起来摸到的，都给他，他想要什么，都会有。

　　时未无将自己随身的小袋子解开，用指甲勾出了一点药粉，小心翼翼的藏在甲缝里。

　　照陆丹青那个树懒性子，现在必定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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