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睁开眼睛的时候，明亮的金色阳光照得眼前一片晃然。我重新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游散骑兵团营地上的惨状。在梦里死去，现在又活过来，这一回，已经是第几次了？我闭着眼心想，要是昏倒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血腥残酷的梦就好了。
　　干脆不要醒过来算了，至少不用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可是心底还是有个声音挣扎着浮出脑海：总要活下去，而且要一直活到死。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么多年在这个世界上的挣扎求生？
　　在心里深深叹口气，我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对站在窗口的那个人笑笑：
　　“早上好，洛法殿下。”
　　低头去看的时候，我手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轻轻一触，黑褐色的血痂簌簌的落到身上浅金色的绸被上，像干结的淤泥，脏污陈旧。
　　那曾经是卢克的血，还有其他人的，唯独没有我自己的。
　　心里缓缓浮起钝钝的疼，一直涌到眼眶。我闭上眼睛，却发现眼里根本没有泪，只有唇角上，仍然带着僵硬的笑容，挥之不去。
　　洛法没有说话，背靠在窗台上看着我，金色的卷发光泽耀眼，脸上表情却是一片模糊的阴影，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我清清嗓子问他：“我现在是在哪里，您的别墅吗？”
　　洛法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我掀开身上浅金色的绸缎软被，下了床穿好靴子，站起身从容的系好领口的纽扣，最后拢起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转身往床上去找发卡。
　　洛法一直靠在窗边看着，这时候走到床头，从另一侧的柜子上拿起发卡递给我。
　　“谢谢。”我对他笑笑，接过发卡卡住头发，轻轻甩甩头：“看来我应该不是您的俘虏。”
　　“当然，俘虏是不会有睡懒觉的待遇的。现在已经不是早上了，上尉，”洛法站直了身体，身上的丝绸衬衫随着身体抖开一片细腻的光泽，“现在是第二天下午了。确切地说，你已经睡了二十个小时了。”
　　“是吗？天气太好了。”我拍拍衣服上的褶子，笑着看着洛法，等他开口说话。等到我几乎快要撑不住脸上的笑的时候，洛法才终于开口：
　　“古洛奇昨晚赶回他的营地之前，他的人被我们埋伏的人击溃了。”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我：
　　“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乔克本来是准备先除掉你，然后带人与古洛奇在镇南五十里处会合，联手对付我。没想到古洛奇这么快就得到你发动叛乱的消息，带人去了游散骑兵团的营地，还趁机杀了乔克。只是他没有想到我跟你联手了，所以没有料到我的人在镇子东面瞪着他。希望，你能满意这个解释。”
　　满意？
　　鬼才会信他。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现在要我信他，比登天还难。谁知道是不是他将消息透露给古洛奇，然后让我们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眼前这个叫洛法的年轻男人，可以同时将阿莱雅与莉莉亚两个人骗得团团转，同时对付古洛奇与乔克，最后成为这场游戏里最大的赢家。他长了一张令人信任的脸与可以让女人神魂颠倒的身材，却惟独没有长“诚实”这种东西。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一耳光扇到他脸上去。可是现在，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挥挥手，故作镇静的问一句：“古洛奇死了？”
　　“没有，”洛法语气淡淡的，“三百个死人的尸体里，没有古洛奇的尸体。”
　　三百人。
　　我冷笑。这个看起来高贵优雅，带着一脸迷人微笑的年轻男人，他那一双纤长有力的手，一点也不比我的干净。
　　洛法似乎毫不介意我脸上的嘲讽笑意，继续说道：
　　“另外，到今天中午为止，游散骑兵团剩下的人已经被我收编进沙恩边境护卫军了。”
　　我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雷娅上尉，”洛法看着我，薄薄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要么离开这里，到连云镇。或者，你可以成为沙恩的军官。”
　　没有了游散骑兵团，“血剑雷娅”什么也不是，明天早晨，我也许就会暴尸街头，死的比卢克还惨。
　　我缓缓往后，坐回床上。
　　尊严，骄傲，这些与挣扎了二十年保下来的性命比起来，那个更重要？
　　“上尉，”洛法抬头轻笑着，“您是个有才华的军官，我当然希望，您可以做出第二个选择。”
　　他在给我台阶下，也就是说，我心里的挣扎，他看的清清楚楚。
　　我打碎了那一点毫不值钱的骄傲，咧嘴向洛法笑笑，艰难的低下头去：“殿下，我乐意为帝国效力。”
　　耻辱，有时候是可以和血吞的。只是这一低头，我可以在乎的东西，又少了一样。
　　那又怎样，我在心里苦笑，本来我所有的就不多，再少一样，也算不了什么。
　　“很好，”洛法站起身来，迷人的蓝眸带着浅笑，“很高兴您的加入。那么从明天开始，您就是帝国王储的近卫副队长了，军阶是上尉，与您原来的是一样的。另外，听说您剑术很出色，”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笑容在脸上扩大，带着一丝促狭，“所以我希望您能兼任我的击剑教练。”

　　既然成为洛法的手下，我当然也跟着他以及他的侍卫一起，住在北部的别墅里。
　　临近黄昏时分有人敲门。打开门看到麻侣端着晚饭走进来，我才知道，洛法答应让他继续担任我的副官。看着麻侣，我有些不自在，愣愣的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倒是麻侣，放下晚饭之后走到我身边笑了笑：
　　“上尉，我陪你吃晚饭吧？”
　　我将手放在麻侣肩上，想笑却笑不出来，半天点点头：
　　“好。一起吃吧。”
　　不愧是王储殿下的别墅，厨师想必也是一流，餐盘里的牛排被绿叶衬着，看起来很可口。我切了一块牛排放到嘴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麻侣，这牛排味道不对。”
　　麻侣低头闻闻：“没有啊，怎么了？”
　　我又仔细闻闻餐叉上的牛排，发现自己仍然嗅不到牛排的肉香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于是将我的餐叉凑近麻侣的鼻子：
　　“你闻闻，什么味道也没有。而且也没有煎熟，还带着血腥味。”
　　麻侣愣了愣，脸色有些变了：
　　“这是十成熟的牛排，上尉。”
　　我举着叉子的手怔住。
　　那么……就是我的鼻子不能嗅到气味了？
　　我顺手从盘子里拿过一片面包放到鼻端，发现仍然嗅不到一点气味，只能缓缓将面包扔回盘子：
　　“麻侣，我好像没有嗅觉了。”
　　麻侣扔下叉子要起身：
　　“我去问问别墅里的御医……”
　　“不用了，”我伸手拉住麻侣的手臂，“坐下继续吃饭吧。没事，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好了。”
　　看起来美味的牛排吃到我的嘴里变成了嚼木头。我发现自己开始想念乔克老爹那咬不动的牛肉，还有麻侣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夹着沙子的牛排。扔下餐叉，我看着盘子里的牛排，一点胃口也没有。
　　麻侣看看我，停下嘴里的咀嚼说道：
　　“上尉，如果不舒服，你可以哭出来。需要的话……我可以先出去。”
　　哭？
　　我看着麻侣摇摇头：“麻侣，我从来没觉得在人前哭很丢人。只是现在，我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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