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快穿）

　　“这个叫田尚的人这么多年碌碌无为，没给国家办过一件像样的事。如此平庸之辈是怎么当上朔州刺史的？”

　　永平帝敲着御案上的文书，冷淡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满朝文武默默不语，都拿眼睛瞄着吏部左侍郎钱世正。钱世正心里叫苦，面上却一副“这不关我事都赖他”的表情，瞪大一对肿泡眼望向兵部尚书王麟。王麟谁也不看，手中笏板往高举了举试图挡住自己的国字大脸。

　　南荣靖冥将一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阴沉地蹙眉，却没把脾气发出来。他明白自己刚登基那会儿对建史时期留下的官员整治手段过于严厉了些，现在吏部之所以只有左侍郎这个副官管事，就是因为他把吏部尚书丢入了天牢。

　　自登基以来他没少清理旧臣，搞得一帮朝中老人惶惶不安，加之两个月前刚出了斩贺心尸首的事，大家心有余悸不敢乱发言也属人之常情。

　　“钱世正，你说。”南荣靖冥不想浪费时间，点了吏部左侍郎的名。他知道钱世正看王麟的心思，朔州是边境要地，它的刺史与普通州县刺史不同，文武兼治手中有兵，的确能和兵部扯上关系。

　　钱世正眼袋一颤，只得认命地出列行礼。不管怎么说，正经管理官员任免的是吏部，这事他终究推不到别处去。

　　“启禀皇上，朔州刺史田尚建史二十六年始事，时为贺心举荐。”

　　永平帝淡淡地哼笑一声，吓得钱世正眼袋又抖了抖。

　　“真是什么都往贺心头上安啊。”南荣靖冥阴恻恻地笑，眼光逐一扫过所有人，“你们别忘了他的头已经没了。”

　　钱世正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臣万不敢欺君瞒上，这确实是名册上记录在案的。”

　　南荣靖冥似笑非笑，“建史二十六，是十年前呢，你记性倒好。”

　　钱世正立刻鞠一大躬，“承蒙皇上谬赞，微臣惶恐。”

　　见钱世正如此应答，群臣不禁悄悄向他投去佩服的目光。这正殿里站着的个个都是人精，谁听不出永平帝是在反讽？钱世正忙不迭领赞谢恩的行径虽有不知羞耻之嫌，但也恰到好处地截住话锋，反叫皇帝不好再接更重的责难了。

　　这一手太极打得甚好。

　　南荣靖冥挑了挑嘴角，转眼望向王麟，“王爱卿有何想法？”

　　被点名的兵部尚书比钱世正镇定多了，他一步出列，深深躬身道：“启禀皇上，朔州乃我军事重镇，屯军养兵是第一要务。军事训练自有将领操持，刺史的心思则该放在发展地方经济，种田畜牧，充实军需上。”

　　王麟倒是说了点实在内容，没有一味推诿，但南荣靖冥想听的并非这种众所周知的道理。

　　“现在朔州的军队由谁领兵？”

　　“启禀皇上，是宣威将军的次子，翊麾校尉鲁丕峰。”

　　“哦，名将之后，想来该是个人才。那么，作为共同经营朔州多年的搭档，这位鲁校尉对田尚是何评价？”

　　“呃……”

　　王麟把笏板往眼前举，遮住永平帝投来的目光。其实刚才被问想法时他知道皇上想听什么，那话题有点危险，答得不好也许会引火上身，所以王麟绕开关键，做了个不痛不痒的回答，然而永平帝不打算放过他，现在话问得如此明白，他若再装糊涂只会给自己惹祸。

　　“臣惶恐，鲁校尉每季向兵部递交的报告按惯例由主事批阅，臣没有亲眼过目，但……多年来朔州军队从来没有向朝廷反映过重大的不满，可以说田刺史与鲁校尉相处融洽，合作良好吧……”

　　“哦，王爱卿的意思是贺心推荐的这个田尚没什么不好，是吗？”

　　永平帝的总结把王麟吓了一跳，闭上嘴不敢再说。他和钱世正，还有满朝文武紧张的正是这个话题——贺心。

　　永平帝斩了贺心，大家以为他接下来肯定会大刀阔斧剔除其余党，就像当初消灭太子集团一样，但永平帝的一系列决断都与众人的猜测不同。他不但没有清走贺心推举的官员，反而还提拔了几人，甚至像冯一鸣这种公然反对圣意硬要为贺心申冤的顽固分子，永平帝也只道他因病糊涂，禁他几日足面壁思过也就罢了。

　　可是若因此认为永平帝纯粹只凭政绩评断官员功过，不在乎他们背后的人脉渊源，那就太天真了。同样是与贺心牵扯颇深的羽林军，前不久就因着一个什么停尸房闹鬼的事情掀起轩然大波，百余人被清除，几乎全是贺心当年做殿前都指挥使时培养的精英。

　　新帝在位两年，朝廷百官之中尚无人敢说自己摸清了万岁爷的脾气。

　　永平帝登基后立刻轻徭减赋，扶持农商，施行修生养息的政策，赢得百姓拥戴，在民间得了个“仁君”的美名，然而花从来都是离得越远看起来越美，人民看不到长央宫里的权力之战。他们这位赦免三年死刑的仁慈君王当年究竟是踏着多少尸骨登上皇位的，除了掩埋于史官笔墨之下的怨魂，无人可知。

　　永平帝会在春耕籍田时温柔地安慰不慎摔进水田溅了他一身污泥的奴婢，却也会面无表情地叫人砍下朝廷重臣的头颅。

　　对于黎民百姓来说，永平帝是仁君，可他手下的臣子没有一个认为他是个仁慈的君王。

　　南荣靖冥见王麟沉默，知道这些人是真的怕了他，心中一阵无奈。

　　“罢了，田尚的事过几日再议。近来北凉不怎么老实，兵部要加强边防。”

　　“臣遵旨！朔州恰在北部防线上，与北凉隔江而望，位置关键，关于其兵马布置，其实近日鲁丕峰恰巧向兵部呈递了文书，另外臣对防查北凉间谍也有些考虑，请皇上定夺……”

　　见永平帝自己转开话题，王麟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向皇帝阐述他对边境军队部署的看法，把田尚彻底盖过去。

　　众大臣很有默契地顺流而下纷纷投入新的讨论，该报告的报告，该谏言的谏言，国家大事一件件铺叙开来。

　　金銮殿上又恢复了君明臣贤、正大光明的气氛。

　　大殿之外，朝阳冉冉升起，一如既往照亮长央宫金碧辉煌的琉璃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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