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神枪月在天

　　朱伟基一怔，他没有料想到自己刻意模糊了某些身形步法后，王任重依然可以探本朔源，厘清头绪，皱了皱眉头道：“那你就演练一番。”
　　王任重应了一声，从之前烧得焦炭一般的茅草屋旁拾起一块完好的木板，放置好以后便又演练起来。
　　一开始那些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的身形步法，王任重都打得相当标准。
　　当然，朱伟基也没有在这些招法上故意作假。
　　可是打着打着，朱伟基又把头扭了过去，这一段实在是变形的有些严重，明明是左脚在前，右腿提膝，这小子恰恰相反，练成了右脚在前，左腿提膝。
　　看来这小子的天资也不过就是“中人”而已，这回就算是我没给戴掌柜面子，我也有了说辞。
　　王任重啊，王任重，你这可不能怨我，要怪就怪你天资平庸，还不够学这套威震江湖的“戴家形意六合拳”。更何况我朱伟基不喜欢做别人的师傅，有那份闲心，我还不如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王任重全神贯注于演练“鸡腿功”，根本没有功夫留意观察朱前辈的行为举止。在演练完大半身形步法之后，王任重就要尝试这最后一击——踏碎面前的这块木板了。
　　而朱伟基已然失去了继续观看的兴致，他的两个眼皮不停地向下坠，似乎又要去会周公了。
　　王任重向后撤了好几大步，鼓足了气，目测了下距离，左脚居前，右脚居后，右脚跟猛然蹬地发力，整个人就像上满弦的弓箭“嗖”地蹿了出去。
　　在空中停留的瞬间，王任重急忙把左脚也抽了回来，两臂像公鸡翅膀一样后张，保护自己在摔在地上不至于摔断脊背和尾巴骨。
　　就听见“咣当”一声脆响，面前的木板登时断作两截。
　　“啊……什么声音？怎么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朱伟基被这响声吓了一跳。
　　王任重回身行礼道：“朱前辈，晚辈已经成功将木板踩碎。”
　　朱伟基半信半疑：“是么？”心想：我教他的最后几步明明是错的步法啊，这小子怎么是怎么办到的？
　　不过老前辈毕竟是老前辈，他看了看木板断层和地上的痕迹就全明白了，可是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这块木板断层形状很不规则，并不是垂直地自上而下地踩断的，而是被一种斜斜的力道踩断。再看这木板不远处是一块经人为发力而形成的凹陷，没错，没错！
　　朱伟基淡淡地道：“王任重啊，你确确实实把这块木板击碎了。”
　　王任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微笑道：“蒙前辈指点，王任重才能成功。”
　　朱伟基神色肃然道：“可你还是不能作我的徒弟。”
　　王任重愣住了，道：“前辈，这是为何？”
　　朱伟基笑了笑说：“你最后这一脚用的根本不是‘鸡腿功’！”
　　他一字字道：“是你自己发明的野路子，旁门左道！”
　　然后朱伟基用着一种不信任、很轻视的眼神望着他。
　　戴宜修道：“哎，猪尾鸡，什么野路子、李路子啊，小弘子他……”
　　王任重拽了拽戴宜修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这样。
　　依戴大小姐的一贯作风，她定然是会不依不饶，不管不顾的，可是这回也不知怎么了，见王任重制止，也便没有多话。
　　王任重低着头，面色铁青，一身不吭，他已经习惯了被呵斥、被责备，就在拜谒朱前辈之前，他就料想到了这个结局了，更何况这个结局还算被延迟了一段时间，让他有了一段离自己梦想最近距离的体验，他应该知足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心比天高，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大侠，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萌生了听天由命的念头。
　　在松柏山庄的默默无闻，被赶出山庄的凄惨不堪，使他觉得平平凡凡地过一生才更接近现实。
　　可是，现在他想在“广盛镖局”讨一口饭吃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当初给母亲的那些承诺也要被现实追得无影无踪了。
　　王任重心中实在有太多的怨愤不平，满腹的牢骚抱怨，他反复咽了咽，强压这口气不让它喷涌而出，可是，可是他实在是压抑地太久了，他是人，不是机器，不能无限地接受苦难，他总要说上几句，就当是对这多舛命运的抗议吧。
　　王任重一开始还是用着一种相对平缓的语气道：“朱老前辈，我记得您看了我的外家功夫后，就告诉我，功夫是用于实战的，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徒有其表而已，我深受教育，您又说我毫无内功，基础太差，最后戴小姐帮我说情，您不得已才同意，但您想试试我，让我用‘鸡腿功’踩断一块木板，踩不断就滚蛋。”
　　朱伟基道：“你那不是‘鸡腿功’，练得……”
　　未等他说完，王任重就打断了他，道：“练得不正宗是么？敢问前辈，您不是说过按着拳谱实战，是自寻死路么？既然我也达到了前辈的要求，踩断了木板，至于用了什么招数，难道就那么重要么？实战之中，状况百出，实难逆睹，那么非要循着前人的身形步法，不得有丝毫差池，这其实不也是自寻死路么？”
　　王任重语调渐渐地高了起来：“前辈是一代高手，性情高洁，自然不屑与区区小子讲论武艺，传授武学，可是前辈难道就能食古不化，固步自封么？”
　　“小子是天资鲁钝，可是我愿意用勤勉去尽量弥补它啊，我愿意用一颗开放包容的心，去容纳更多的技艺！还有，我来拜师，是因为我不愿意再被人耻笑，为人轻贱！我虽然没有前辈的资质，却也不会在大白天里呼呼大睡，浪费光阴！”王任重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有些破音了。
　　戴宜修在一旁也愣住了，虽然她平日里对朱伟基并不重视，甚至有意戏弄于他，可是朱伟基毕竟是“广盛镖局”头一号的镖师啊，功勋卓然，名声在外，她也不敢如此对朱伟基讲话啊。
　　另外一方面就是她没想到王任重老实质朴的外表下，掩藏有这样锋利的桀骜和不平。
　　她知道一场雷霆之怒是不可避免了，暗暗地为小弘子捏了一把汗。
　　而朱伟基哑口无言，木然而立，面色凝重。
　　此时的空气几乎凝固了一样，叫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一阵放肆的大笑打破了这僵局。
　　两人不解地望着朱伟基。
　　朱伟基边笑边道：“好，好，好！说得好，说的好啊！”
　　他转过身来道：“小子，你说得对，老夫是不该食古不化，故步自封，老夫也不该说一套，做一套。你有这种勇气，有这种骨气，很教老夫欢喜啊，太多比你天资高，比你出身好的人都没有你这种骨鲠之气，老夫真是喜欢得很啊！”
　　说着话朱伟基便走上前来，拍了拍王任重的肩，道：“你往后就在我习练‘心意六合拳’吧。”
　　戴宜修展颜笑道：“小弘子，还不拜谢师父？！”
　　王任重这才反应过来，忙单膝跪地，掏出放在怀里的一张朱红色的帖子，毕恭毕敬地双手递给朱伟基。
　　这帖子长七八寸，宽四五寸，呈折叠状，外面用毛笔楷书工整地写了两个大字“拜师”。
　　谁知朱伟基连看也没看，一挥手道：“我说过，我不要这些繁文缛节，你也不要急着喊我师傅，我传你武艺，他日你若名动江湖，侠名远播，人家自会知晓老夫的名讳，也不枉我们师徒缘分；你若默默无闻，甚至是恶名昭著，你也不要提及老夫半个字，老夫权当是教人把武艺偷学了去。”
　　王任重欣喜如狂，满口答应，纳头便拜：“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好啦好啦，你起来吧，起来吧。”朱伟基忙搀扶起他。
　　朱伟基道：“从明天开始，你就要认认真真地从头学起，从‘鸡腿功’练起，老夫会自然也会认认真真地教你，心意六合拳里的“六大技艺”皆有口诀，老夫会一一传授与你，你自创的招数虽然也有一定的效果，可毕竟比不得先辈们血里火里、代代相传的好东西，还需要实战的打磨啊。”
　　王任重道：“晚辈自当竭尽全力，不辱没了前辈的威名！”
　　戴宜修道：“好啦好啦，这下好啦，小弘子，你以后就跟我家头一号镖师朱伟基朱老前辈好好学艺吧，我就说么，本小姐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
　　于是，几个月里，每天王任重都到朱伟基的茅草屋这边来，栉风沐雨，起早贪黑，倒也真正做到了他所承诺的勤勉。
　　而这一切，朱伟基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遂将自己平生技艺倾囊相授，王任重虽然资质一般，在朱伟基的悉心调教下，倒也进步不少，“心意六合拳”中的“六艺”和“十大真形”基本上都能较好地掌握了。
　　朱伟基以为此生他不会收谁为徒，但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改变了他的想法，也许以后他的传人真的就是王任重了。
　　而戴大小姐依然是趁着戴二驴诸事繁冗，无暇顾及，时时来找王任重玩，只不过很多时候只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因为王任重需要练习“心意六合拳”，所以很难抽得出功夫陪戴宜修玩耍，但是他们之间的情感却有增无减。
　　严寒已经过去，过去的岁月已经成为历史，天地间又焕发着勃勃的生机，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就在这冬去春来的几个月里，王任重的个头就像是破土而出的竹笋，一天一个样，而每天有规律的锻炼有使他的身体不再像从前那样瘦小，而是真真正正地是一个大小伙子了。
　　这一天，广盛镖局接了一笔大生意，戴二驴命人请已经算是在家赋闲的朱伟基出山，名义上是请他押镖，实际上就是借一借他朱伟基“形意拳南方一”和“三十年无一失手”的名头，震慑一下沿路的土匪流寇，而朱伟基几乎没有理由驳戴掌柜的面子，所以便应允了下来。
　　朱伟基对王任重道：“任重啊，我今天要出去跑一趟镖，这趟镖路途漫长，而且地形十分复杂，你就呆在我这儿，或者你回家，去你戴叔叔那里，都可以，但是千万别忘了，早晚一趟功，绝不能落下，知道么？”
　　王任重答道：“知道了，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朱伟基一摆手道：“说了多少遍了，我还不算你师傅，你也还不是我徒弟，他日你有名扬四海，威震江湖的那一天，可别忘了回来看看老夫啊，到那时，再叫我一声师傅不迟。”
　　“奥，险些忘了，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我这里习练功法，这次回去，别人没问也就罢了，倘若问起来了，你最好不要提及你所学的这套功夫，还有就是——凡是未经老夫许可，形意六合拳绝不能示于他人，记住了么？”
　　“嗯，晚辈记住了。”王任重点了点头。
　　王任重待朱伟基走后，也准备收拾行李要走，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回家了，家里只有母亲一人，他自然对母亲的近况很关心。
　　可正是在他收拾好行李时，他又听见了那一串铃铛声，每每听到这个铃铛他的心情都是说不出的愉悦，当然，也夹杂着一丝丝紧张。
　　他整理了一下原本十分随意的穿着，还对着习武用的大刀照了照仪表，这才迈出了茅草屋的大门。
　　依然是不见人影。
　　王任重道：“戴小姐？戴小姐？你在哪儿戴小姐？”
　　四下无人，只有枝头的燕子欢快地在上下翻飞，报道着春的讯息。
　　“咦，奇怪，刚才明明还听见了那个铃铛在响啊，怎么一下子又没有踪影了？”
　　一阵熟悉的笑声忽然从房顶上传了下来。
　　王任重慌了神，忙道：“戴小姐，你干么站那么高，你小心点，千万别摔着！”
　　戴宜修无所谓道：“这也算高？你也太小看本小姐我了吧，本小姐可是会轻功的。”
　　王任重道：“我的戴大小姐，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要站那么高嘛。”
　　戴宜修撅起嘴道：“谁叫你这几个月长得这么快？本小姐不站在房顶上都看不见你额头和眉毛了。”
　　王任重道：“那你下来，我蹲在地上给你看看不就行了。”
　　戴宜修嘴撅得更高了，忿忿地道：“本小姐什么时候要求你蹲下来啦，你才来我家时，咱俩都一般高。”
　　戴宜修又道：“呦，今天梳头啦，没想到啊，小弘子，你还爱臭美，羞羞羞。”说着做了个鬼脸。
　　王任重脸一红，涩涩地道：“今天准备回家，正好盥洗了一番。”
　　接着又大声道：“哎，戴小姐，那个，你还是先下来吧，在上面实在太危险。”
　　戴宜修道：“不行不行，你刚才不说我还没感觉，你这一说啊，我就有点怕，我估计我还有点恐高呢，这可怎么办啊？”
　　“那个，那个，你先别急，别急，这样吧，我现在功力不比从前了，内力多多少少有了些，我飞上去背你下来吧。”王任重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朱前辈家又穷又破，连架梯子都没有，当然，他也不需要。
　　戴宜修却不同意：“不行不行，你那功夫，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蹦下去没事，你背着一个人，我不放心。”
　　戴宜修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王任重有些着急：“那……那怎么办？”
　　“我从上面跳下来，你接着。”戴宜修看着王任重一脸着急却笑了起来。
　　“啊？”
　　王任重瞬间变成一脸懵逼，随之是疯狂的摇头：“不行不行，万一没接住，伤了你怎么办？！”
　　现在房顶的戴宜修有点生气：“哎，我说小弘子，你怎么扭扭捏捏地像个丫头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你好歹在朱伟基这里学了这么久了吧，接我你都接不住啊？”
　　王任重道：“接住是没问题，可是……”
　　戴宜修打断他的话，指着房檐下的王任重道：“别可是！”
　　说着就从房顶跳了下来。
　　王任重紧张到了极点，赶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还好，王任重稳稳地接住了戴大小姐，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滴，好一阵心惊肉跳。
　　戴宜修也紧紧地拥住了他的小弘子，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王任重望着戴宜修的脸庞，仿佛这是春天里最明媚的鲜花。
　　也不知怎么了，戴小姐久久不愿意松开抱着小弘子的手，王任重也有点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戴宜修踮起脚尖凑到王任重的耳边悄悄道：“其实，其实我是会轻功的，也根本不怕高。”
　　“哎，那你干嘛非要…………”
　　戴宜修又撅起了小嘴，道：“听我说听我说，你别插嘴。”
　　“嗯嗯。”王任重凝视着戴宜修的侧脸，光洁而白皙，角度圆润而流畅，鬓发乌黑而亮丽，浓密而柔顺，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得更紧了。
　　戴宜修道：“本小姐……啊，不不不，不是本小姐，是我，我要你以后不要在叫我什么‘戴小姐’了。”
　　王任重疑惑地望着她：“那我叫你什么？”
　　“叫～～～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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