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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部第四章
第四章玉叶凤晟
安把阿瑱给了我做贴身侍女。连日来，她带着阿瑱指挥宫人和太监们在玉叶殿忙进忙出，为我整理布置多年来都无人居住的宫殿。
安每天都显得那样高兴，甚至是兴奋。也许，是因为祁把安排宫宿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她。
可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
光是把陈旧的帐幔换上新的宫纱就来来回回不知问了几遍御织司的人，安说要给我全金祁最轻柔的丝纱。
其实我也不介意用那些旧的帐子。阿瑱告诉我，只有地位最高的妃嫔才有权力指挥宫宿，所以之前宫宿的安排都是玔上宫的职责。
哦。
我恍然大悟，难怪那天玔妃那样生气。
与安给我精挑细选来的摆设陈设相比，我倒更喜欢这玉叶殿原来的样子。当然，我也很喜欢安给我弄的屋子。很舒适，看起来十分华丽却依旧清爽大方。但我还是保留了寝宫的所有原来装饰。那里的每一样旧东西我都非常喜欢。红宝石铺就的地面能够倒影最轻薄的纱裙，妆台上不大的水晶镜子折射了窗外初春的艳阳，七色的阳光在四壁镶嵌了玳瑁的宫殿里辉映成舞。挂着高高丝绒帐幔的床也是整块红宝石雕刻而成的，铺盖松软的玄狐毛褥子和滑嫩轻盈一如雪花的紫貂被，让人一倒进去就全身没了力气。
我在妆台下的水晶抽屉里找到一些打造得十分精致小巧的梳子、发钗，还有一些小而滑润的手链足环。我想这一定是个小小的女孩子曾经住过的地方。
“上人真是冰雪聪明的人啊，只过了一晚就知道这是公主的卧房了。”阿瑱赞叹一声，微笑着用轻柔的手为我通发。
“公主？”
“对。公主出生后就住在这里，不过只住了两年就跟王后一起失踪了。”
王后？……公主？我的脑袋糊涂起来。
“呀，主子这么早就来了，南上人还在梳妆呢。”
晶莹的梳妆镜里映出了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孔。
“安姐姐。”我微笑着唤她。这几天，她显得更加美丽了，除了美丽，似乎还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在她的全身散发出异常摄人心魄的光彩。
“什么主子！”安向阿瑱微微蹙眉，唇角却是微笑的，“南泉才是你的主子呢！”
阿瑱红了脸。我拉住安的手：“没关系的。阿瑱叫惯你了嘛。”我又拉住阿瑱的手：“都是我不好，一定要你过来陪我，我很快放你走好了。”
“主子不要这样说嘛，”阿瑱一笑，垂下头去，“阿瑱巴望你永远别走，我要一直伏侍你到老呢。”
“别胡说了。”安娇嗔一声，却也笑了，神情十分愉悦可人，“南泉又不是宫里的人，迟早要出嫁的了。”
“那我就陪上人嫁出去。”阿瑱脱口道，望我一眼，脸又红了一点，低声道，“只要上人不赶我走。”
“我才不会。”我马上对她说。想了一下，补充道，“但我也不会出嫁。我的家在北边，那里很冷的。”我想清楚后认真的说，“你还是留在安姐姐这边比较好一点。”
安和阿瑱愣了一下，然后，两人同时捂起嘴，“咯咯”大笑了起来。
梳妆已毕，我穿上绛红色绣着玫瑰花纹的宫服，跟着安来到玉叶殿的正殿。我们并肩坐在玉座上。阿瑱立在我的身后。宫人和太监们分站两旁，垂首敛容。
“这是宫里的总管太监峦公公。”安纤纤玉指在阶下垂手站立的红衣人身上指了一指，“以后住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问他。有什么不明白，也可以问问他。”
“安主子高抬奴婢了，照应主子们安乐是奴婢们的福分。”红衣太监精亮的眸子向上一抬，旋即恭敬的跪了一礼，“南主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阿瑱唤奴婢差使。”
我有点茫然的转过头看看安，“峦公公快请起吧。”安微笑着接口。
“谢两位主子。”
我看见他身后站着一个清秀少年太监，觉得很面熟，忽然想了起来。
“峦公公。”我叫。
刚刚站起的红衣太监应了一声“主子”又跪下了。
“不不，你站起来说话。”我慌忙摆手，他应了声“是”，从容站了起来。一跪一站都是那么不慌不忙，一点儿也看不出卑躬屈膝的局促。
“他，”我指着青衣小监，“是你的徒弟？”
峦公公看了一眼身后，答道：“是。”
“原来是你通知我们救逍的。”我向他报以感谢的一笑，“多谢你啦！”
峦公公深深躬腰：“南主子折杀奴婢，奴婢惶恐。”
我一愣。
“就是不用谢的意思。”安在我耳边轻轻解释。
“哦。”我点点头，搞不懂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仔细打量阶下这个人。他如纸雪白的脸上有着恒定不改的笑容，但我并不会觉得那是表示愉悦的一种表情。跟所有其他宫人太监不同，无论站，跪，说话，这个人虽然也是恭谨小心翼翼，但却显得出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从容来。声音不高但足可让你听得清楚，声调平缓有些尖细，叫人听不出里面有什么样的感情。盯得久了，我觉得一股莫名寒意窜进心里，不由调开了目光。
“请奏安主子，南上人的起居供给可是按照公主的用度？”
“既然住在玉叶殿，自然是照公主的规矩了。”安淡然微笑，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有一种心满意足的适意，连口气里也显出说不出的愉悦感觉。
峦公公走后，我转脸问安。
“安姐姐，‘公主’是什么人？”
安温和的笑了，我总是问这样可笑的问题，不过她和逍一样都不会责怪我，也不会嫌我麻烦。
“公主就是王的女儿啊。”
“啊！”我脱口轻呼了一声，“祁有女儿了？”
安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是啊，王上登基都快十九年了，有个女儿很奇怪吗？”
我红着脸低下头。
安自然不会再取笑我，却忽然叹了口气：“不过，连我也没见过他这个唯一的骨肉。”
“早在十三年前公主还只有两岁的时候，就跟着先王后一起失踪了。”
“先王后？”我到底忍不住插嘴了，“王后又是什么人？”
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迷蒙闪烁，长长的睫毛颤动如扑腾的蝶翼。
“王后，就是王的妻子——唯一的可以和王坐在同一张玉座上的女人。”
妈妈、爹爹，王、王后，我有一点明白。但……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安显然看出我在想什么。
“你是想问，我还有玔妃衾妃是王的什么人吧？”她酸涩的一笑，“我们，不过是他的妾室，没有和王比肩并坐的权利。”
“王后故去后，王再没有娶妻。大祁的后廷内，没有王后已经十三年了……”
我忽然想起祁王岳的妻子，忍了又忍，到底轻轻的声音问了出来：“先王后……是怎么死的？”
安呆呆凝视着前方，仿佛并没有听见这句低得近似耳语的问话。很久，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淌满汗水，竟大大松了口气。
安幽幽说道：“王后失踪后，王上找了她整整三年。那段日子，祁国朝政荒废，叛乱四起。宰辅重臣苦苦哀求王回心转意，但都没有用。后来，他终于找到她的时候，据说她已经死了。王才肯再次登基接管这个国家，但从那时起，他便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她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疑心了。我早知道他不会那样对自己的妻子。他该是个……是个很好的“王”。
“那公主呢？”我问安，算了一下，那个女孩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呢。
安又摇摇头。
我的心一紧：“难道公主也死了？”
“没有。她没有死……她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有人说她根本不会死！”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永远温柔微笑的明眸里竟充盈了满满的怨恨。
“安姐姐，你怎么了？”我握住她冰冷的手。
“哦，没什么。”安回过神，向我温柔的笑笑。
阿瑱捧着一个墨绿漆盘走了过来，我一看，里面放着一些我随身带的物什，有各色水晶和玉石的小盒子，逍给我的白纱巾，梅花瓣做的头绳……
“咦，这是什么？”
阿瑱拿起一个有九个孔洞圆滚滚的玉器，那是芸婆婆临走时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乐器。可我一直不懂怎么用。
“是埙。”安看了一眼，接了过来，“寒水的玉埙。”
她仔细看了一下手里的埙，回过头来含笑看我：“这是玄晶宫才有的上好蓝玉做的。”
我点点头。
“是妈妈小时候最爱玩弄的。”
安的眼睛忽然睁大，闪出又惊又喜的光芒。她轻握手里的玉埙，两只手分左右各按住玉器两边的三个大小各异的孔洞，两个拇指则按紧另一面的两个，红润的樱唇映在了正中最大一个圆洞上。
一股悠远清冽的风声从埙圆滚滚的肚子里头飘了出来。
“真的是凤晟！”安高兴极了。
我一脸迷茫的看着她，安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颤抖的告诉我：“凤晟是寒水的乐宝，雪泉公主的至爱啊！”
我愣愣望着她，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只光洁晶莹的蓝玉埙，不小心把一颗大大的泪珠滴在了圆圆的孔洞中了。
此后几日的白天，我每时每刻都央着安为我吹埙。安会吹很多不同的曲调，有的高昂，有的低迷，有的婉转，有的活泼。她在湖边优雅的坐着，微风吹起她白色的衣袂，埙声漾着湖水，听来动人极了。我总是痴迷的看着她，想象着妈妈的样子。
安说她不会宫中的廷歌，如果凤晟配上廷歌的曲调会动听一百倍。
“寒水的女孩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很大的愿望。那就是看雪泉公主一眼，听一听她的埙声。”
她告诉我，目光悠远而深长。
但是到了晚上，安一定要赶回自己的梅苑，甚至不肯留下来吃饭。我摸着凤晟，耳边却总有埙声在回响，整夜。
奇怪的是，每夜在耳边回响的仿佛是安从来没有吹奏过的，那是一个相同的曲调，一遍又一遍。比白天听到的任何声音都要好听。我躺在床上，朦朦胧胧里，似乎能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孤单的站在冰川的边上，是她奏起了蓝玉的埙。
每晚，我都听到相同的声音，看到相同的景象。声音越来越清楚，景象也越来越清楚。
我看清了，那是妈妈，她的手上缠着红色的血蛇。
她回过头，向着对我一笑。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的笑容那样凄美而绝望……
我想她并不是对我说的，她也没有看到我。因为她抬起了手，把臂上缠绕的蛇抛给了那个灰色宽袍的人。
“去吧，剑，去吧……我知道她也一直在等你呢。”
我在半夜里惊醒，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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