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酒

　　“哥哥你就是族里的天才，我这种没有修炼天赋的就算再修炼几百年都赶不上你！我为什么还要修炼？我不想再修炼了！”离月白从蒲团上翻起，冲着离阳鸣吼道。
　　“月，月儿，你不是没有天赋……”有些木讷的兄长扯着月白的袖子着急安慰，然而月白压根不听，挥开兄长的手就跑出了门。
　　这是月白第六次冲击锻体境了，他已经在炼魂末期卡了十几年，其他同辈的早就跨过炼魂境，在锻体境徘徊了。其中比他仅仅大三岁的哥哥更是被誉为狐族中的天才，十五岁冲击锻体境，二十三冲击清脉境，如今不过四十多岁，便已是化形初期了。进入化形期，狐狸的特征被完完全全地隐藏了起来，外形看起来与普通人类无异，修炼的速度也更接近于人类了。
　　妖兽的寿命很长，一百岁的妖兽只是刚成年的毛头小子，四十多岁，相当于人类七八岁，即使放到整个玄陆上都是顶尖的人才……啊，不，妖才了。
　　月白天赋普通，和哥哥相比就如萤火比之于皓月，却因为血缘关系，提到他，其他人就会不自觉的把兄弟二人拿起来比较，对哥哥越是嫉妒和崇拜，对他就越是蔑视和鄙夷，他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气——对啊，他就是没有天赋！没有哥哥那样逆天的天赋，他已经冲击锻体境六次了，境界却死死地卡住，一点松动都没有。
　　他一直跑，一直跑，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跑出了火狐族的族地。他没有离开过族地，此刻的空间是陌生的，葱葱郁郁的树，被风吹过，叶子哗啦啦地响。
　　有点阴森。月白想。
　　他往来路看去，也是葱葱郁郁的树，哗啦啦的叶子。他只顾着跑，根本不可能记路，更别说留下路标了。
　　他……迷路了。
　　“反正也不想回去。”月白自言自语，寻了棵粗一点的树，抱着膝盖坐在裸露在地表的树根上，尾巴盖住脚踝，耳朵蔫蔫地耷拉着。
　　父母双亲在月白十一二岁时就离世了，留下月白和阳鸣两只不到三十岁的小狐狸相依为命。父亲是火狐，母亲是雪狐，哥哥阳鸣继承了父亲火红的毛色和天赋，成为族中才惊艳艳的修炼天才，可是对洗衣做饭一窍不通，更加不会照顾弟弟；弟弟月白继承了母亲雪白的毛色，却是只实实在在的火狐，修炼天赋普普通通，为了照顾哥哥，他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变成了一只洗衣做饭打扫样样精通的狐狸。
　　月白因为一身雪白的皮毛和普通的资质被同族狐狸嘲笑，没有狐狸愿意和他一起玩耍修炼，有时候还会被别人家的小狐狸欺负，这时候阳鸣便会站在他身前，把欺负他的小狐狸打跑。
　　磕磕绊绊的，两只小狐狸互相依偎着，互相扶持着成长。
　　只是族里重视的自始至终是天资斐然的哥哥，族人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培养他，却把弟弟视若无物。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兽族中，谁会重视一只柔柔弱弱，天赋不强，只会做家务的小狐狸呢？
　　月白的耳朵一动，他听见了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哥哥？是哥哥来找我了吗？
　　不对！月白警醒起来，这个声音来的人明显不止一个，他资质普通，族里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出走，更不会派人手出来找他！
　　是谁？！
　　“狐族族地就在附近了，加快速度！”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虽然很陌生，但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个人曾经挑战火狐一族族长，以一招险败。
　　落败的他站在火狐族族地的上空，鲜血顺着衣袍滴下，他却如不知疼痛般，依旧肆意地大笑着。狐族小辈们仰着头，眼中只剩下那个霸道的身影，听到他放言道：“吾必有一日取族长为吾侍兽。”嚣张，却有让人折服的资本。
　　他年仅二十八，却已是凝元期修为，族长则已经卡在散元修为再无寸进。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末之重！御兽一族分族御狐一族的第三十五代族长！
　　天之骄子，一代枭雄！
　　他是来再次挑战族长的吗？还是……来为年轻一辈捕捉侍兽助力？
　　月白心中一惊，把全身藏进和落叶相近颜色的斗篷里，他放轻脚步远远缀在这行人后，看着这行人快速接近族地，犹豫着要不要悄悄回去报信。
　　“就地隐藏，半时辰后动手！”末之重低喝，一行年轻人纷纷隐蔽，手搭在剑柄上，连呼吸也压低了些。他又从袖中抽出一打符咒，挥洒而出，符咒自动排列，隐藏于枯叶下，便是一个叠着困境的迷魂阵法。
　　半时辰后，今天狐族有什么安排吗？月白看看树影，如今是申时。半时辰后……
　　“小白，哥哥今天和其他哥哥姐姐要一起和长老去一趟冰狐族，我们申时过后半个时辰就出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这几天要好好吃饭啊。”哥哥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一点小自豪地说，“我们要代表火狐族去和冰狐族比试呢！”
　　对了，长老要带着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到冰狐一族比武，就在半个时辰后出发！
　　一股凉意从月白的尾巴尖顺着脊椎冲上头顶，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们是怎么知道长老会在今天带着族中子弟们出门的？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场计划好的猎捕？
　　“月儿？月儿！你在哪里？！”远远的，有个火红的人影，一边呼喊着，一边往月白的方向跑来，中间便是末之重布置的那个迷魂阵法！
　　哥哥！月白心中凉了透彻，他想动，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可是过度的恐惧将他定在原地，寸步难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动一动！说话啊！
　　离月白！快点阻止他啊！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哥哥就要踩上那个迷魂阵了！
　　月白一口利齿咬在手臂上，咬得鲜血淋漓，疼痛终于使他从僵硬中恢复了过来，他大喊着，抢先冲了过去，先踩上了那个迷魂阵。
　　“不要过来！哥哥快跑！有御狐族！”
　　“嗡嗡……”阵法启动，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光，月白隐隐约约听到了阳鸣的呼喊声，听到他吹响预警号角的声音，听到了那群人类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听到了……妖力和元力爆裂的声音。
　　哥哥逃掉了吗？
　　快点逃掉啊，快点跑，跑回族里，告诉他们捕狐的人来了，末之重来了！
　　月白在迷魂阵中继续向前奔跑着，身边人影幢幢，他们的脸他看不清楚，是迷魂阵启动后的幻觉，人影越来越清晰，都是月白熟悉的人。月白刹不住，迎面撞上了两个人，一个儒雅，一个妖媚，分明是父母的模样，他们丹田的位置被剖开了，原本应该放着妖丹的位置空空如也，双眼空洞地看着上方，待月白仔细看去，空洞的双眼却微微动了，在那两双瞳仁中，月白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不是我们的儿子。”明明没有张口，月白却听见了父母的声音，两道声音交叠中没有一丝情绪，冷漠如冰，“你不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只有阳鸣一个儿子，我们生不出你这样天赋差劲的孩子。”
　　我，我分明是你们的儿子啊！月白的心如被千刃划过，血淋淋的被割成一片一片。
　　你们分明紧紧地抱着我说，哪怕我不会修炼，我也依旧是你们的儿子啊！
　　不，你们不是真的，你们只是阵法的幻觉，只是个幻觉！不能当真。
　　月白爬起来，挥开那两道身影，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他不想再听那酷似自己父母的声音对他说那般冷酷的话了。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无论往前跑了多久，朝远处看去，依旧是朦朦白雾，月白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体力就要透支了，他就要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白雾似要散去，眼前青葱渐出，不觉竟是来到了火狐族祠堂。
　　祠堂前站了一个人，阔背宽肩，红发如火，正要转过身来，他惶惶然看去，是他的伯父，背着手，眼中尽是嘲讽：“你父母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真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
　　“会做家务有什么用，修炼才是正道，你一点修炼天赋都没有，就是个废狐，趁早离开火狐一族找个人类契约都比你自己修炼好。”
　　不！我不要和人契约！我会努力的，我会晋级的，您等着，您看着我，我不是废狐，我不要离开火狐一族！
　　他推开那个人，继续踉踉跄跄往记忆中自己家所在走。
　　一路上却有更多熟悉的人影围上来。
　　“看啊，看啊，白色的火狐！”
　　“真奇怪，真奇怪，该不是冰狐族的人混进来的吧！”
　　“不是不是，那个叫杂种！小杂种！哈哈哈哈！看啊，小杂种！”
　　接着的便是一串尖利的笑声。
　　戏谑，不屑。
　　月白的眼赤红一片。
　　不要那样叫我！不要叫我杂种！
　　有什么砸到他身上，然后滚落到地下，他一脚踩上去，没能保持平衡，一把栽在了地面，接着又是一块，又是一块，那是石头。
　　他想起来了，那几个声音是隔壁家的小狐狸的，就是他们整天叫他杂种，往他身上扔石头！
　　月白抓起一块石头，用力一抓，石头上的棱角硌着手，尖利的地方甚至在他手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眼睛沉沉的，体力也即将告罄，但疼痛刺激了神经，他把那石头往嬉笑声砸去，咬着牙，在地上爬行。
　　你们都是我的幻觉，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到哥哥身边去，我要回到火狐族去！
　　终于，道路化为白雾散去，眼前是他和哥哥居住的小筑，他抬手，推开了那木门。
　　一个人从屋中缓缓走来，身影越来越清晰，那人蹲在月白身前，挡住了他爬行的路。
　　“滚……”开！
　　月白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将竭尽，连抬头看这人一眼都做不到，只靠一口气吊着，促着他回去。
　　“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呢，明明努力也没有什么用。”这声音——分明就是哥哥阳鸣的。
　　滚开！滚开！不要用哥哥的声音来跟我说这些残忍的话！
　　“月白，即使你再努力，你也无法超越我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会更加努力的，不是为了超越你，只是为了能跟在你身后而已。
　　“爸爸妈妈说，你不是他们的儿子。”声音平平淡淡，内容却如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便要把支持着月白的力量通通粉碎了去。
　　“伯父不喜欢你，邻居家的孩子不喜欢你，族里还有谁会喜欢你呢？”
　　你啊，你啊！月白瞪着血红的眼，费尽最后的力气，努力地看清蹲在他身前这个人。
　　“我吗？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哥哥”的脸上带着残忍的不屑。
　　我会给你洗衣服，给你准备三餐，能……
　　“照顾我的日常生活吗？”“哥哥”皱起眉，有点困扰的样子，不久又扯起了一个微笑，“让伯父派一个侍女给我就好了。”
　　“我不需要你这个废柴弟弟了。”“哥哥”站起，一步步离去了。
　　不要走，不要走啊，回头看看我啊，我还能，还能……
　　还能干什么呢？月白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没有人需要他，他还能去哪呢？还能去干什么呢？月白闭上眼，妖力体力尽空，此时的他已维持不住人形。
　　最后的稻草压上，再生不起挣扎之心。
　　他终于甘心沉沦在这迷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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