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我回家刚一坐定宋家齐就跟进来兴师问罪：“你和沈孟白约会去了！？”
　　“是啊。”
　　“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知道啊。”我心说，我恐怕知道得比你清楚，我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哥哥。
　　宋家齐气急败坏道：“知道你还跟他约会！你这是在玩火！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他这个人臭名昭著，爱好是收集名车和美女，身边的女伴换了无数，没有超过一个月的。你，你要吃亏的......”宋家齐这个人从来不在人背后说短长，今天为了我也豁出去做一回小人了。
　　一个月？看来我太轻易地答应了宋老爷，应该多问他要些条件。如果只有一个月，不等这个暑假结束我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砝码。
　　宋家齐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劝说，我心中计量着怎么把这一个月延长，唯唯诺诺哼哼哈哈。他气恼不已，语重心长道：“你以前不是挺讨厌他吗？怎么......你，你是想报复翩翩？我都说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怎么可能？宋翩翩哪里值得我这样。”
　　“你如果想和男孩子交往我可以介绍好的男孩子给你，同龄的正派的人品好的男孩子。”
　　他用了那么多形容词，无非是想告诉我沈孟白是不正派的人品不好的老男人。我还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负面的词形容别人，竭力忍住笑：“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吃亏的。如果你所说的吃亏指的是心灵，我一定不会吃亏的。如果说的是□□，我不让他占便宜不就是了，难道他还能强迫我。我看不出来我有什么会吃亏......”
　　宋家齐的脸顿时红了：“我......我又不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他这么说我倒不明白了，我不解地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说......反正......”宋家齐腾地站起来，匆匆道：“我是想告诉你，你还未成年，他不应该对你怎么样。如果他对你动手动脚，你一定得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好了就这样了，晚了，你赶紧睡吧。”说完他便落荒而逃，好像是怕我问他怎么样是什么。我倒真想问问他是不是所有的动手动脚都要告诉他，拍拍肩头算不算，拉拉我的手算不算，靠得离我很近算不算？

　　沈孟白很懂得投其所好，带我约会主要就是吃，城里一个个好吃的馆子吃过来。他比宋家齐会找地方，好些几角旮旯里的餐馆他都知道。他不但懂得吃，还懂得做，会告诉我每道菜是怎么做的，用的什么配料，放了什么香料。边津津有味地吃饭，边听他的讲解，倒也不错。和沈孟白约会过几次，我甚至觉得和他玩比和和宋家齐玩还有意思。宋家齐总是管我，冰淇淋别吃多了，晚饭不要吃得太撑了，不要光吃肉要吃蔬菜，穿着裙子不要那样坐，生理期不要吃冰，等等。
　　那个周六，原本沈孟白说好带我去水上乐园的，早上打电话来说有工作要忙。我无所谓，和他说不如改天。结果他又说还是照计划来接我。
　　我出去的时候，沈孟白姿态潇洒状似不经意地倚在车边等我。这个人和宋家齐一样衣着整洁，干净清爽的马球衫，挺括的休闲裤，一尘不染的休闲皮鞋，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不像小鱼儿，总是偷懒不肯刮胡子，头发也是随便抓两把。
　　沈孟白叫了我两声我才回过神来。我心一凛，和他在一起不该这么心不在焉，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危险的人。
　　沈孟白倒是满脸的抱歉：“叶儿，临时有些事，又......又不想爽约。去我那儿怎么样？等我忙完我们去吃饭。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去办公室。”
　　“就去你那儿。”
　　沈家在南城，沈孟白也在南城住。不过他在北城有套房子，离宋宅不过几英里。家里是现代风格，简洁大方。房间里一尘不染，庭院整理得错落有致。为了和我约会，他得特地坐小飞机从南城跑到北城，真不知道他是用心良苦还是别有所图。
　　也许是不常住人的缘故，这套房子里并没有多少个人印记。沈孟白领着我随便转了一圈就抱歉地说要去忙。我赶紧说我自己玩，让他不用管我。他又像上次那样用我不懂的目光看着我，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我的头发。我瞪着他那只手，他便笑了笑把手放下，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怎么像防贼一样？”
　　我理直气壮地瞪着他：“哥哥说你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
　　“你这个乍着毛的样子......”这句话他没说完，只是看着我笑了会儿，低声说了句“那我去了”。我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周围没有人也要说得那么小声，像是怕别人听见似的。
　　我在房间里四处转悠，不经意地观察着房子的保全系统，不多的小摆设拿起来把玩，连他的衣橱都走进去看。虽然是不怎么住人的房子，保全系统也很完善，他这个人倒是谨慎。我在脑子里重构着刚才的观察，慢慢寻找着漏洞。
　　别的地方都转完了，我走进他工作的书房，把书橱里的书一本本抽出来，翻两页又放回去。沈孟白见我到处乱翻，从电脑上抬起头来，问我是不是无聊了，语气有几分抱歉。
　　我换了个地方继续翻，懒洋洋地说：“你这儿的书不好看。”
　　“想看什么书？”
　　“有意思的。”
　　他打开身后的书橱：“这里有几本书你可能会喜欢。”
　　我凑过去看：“中文书，说什么的？”
　　“说中国功夫的，小说......这个不错，你中文功底不深，看这个比较合适。”
　　我拿了他一套书，看见旁边的书橱里摆放着一个一尺来长的汽车模型，好奇道：“那个看上去不错。”
　　他把模型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我喜欢车，也喜欢收集车模，限量珍藏版。大多都收在南城的房子里，这里只有这一个。”
　　“限量啊......有什么特别？”
　　“你自己看看。”
　　我拿起模型自己看了看才发现玄妙。这个车模做得和汽车一模一样，车门、座椅、面板上的按钮、连汽车引擎和离合器这些机械部件都做得像模像样。“这个......能不能跑？”
　　“这个不行，只是做个样子，没有油路也没有电路。”
　　即便如此也很好玩。我玩了会儿还给他，心里有了个主意。我坐到他书桌对面，撑着脑袋看他：“哥哥说你身边的女伴没有超过一个月的，让我不要和你约会。”
　　沈孟白沉默片刻，从电脑上抬眼看着我，淡淡地笑了笑，笑容有一丝玩味：“我没计算过时间，没想到宋家齐那么关注我，倒让我受宠若惊。”
　　我不喜欢他用那样轻蔑的口吻说宋宋家齐，想反击还是忍住了：“那就是了......这次你计划是多久？”
　　“需要多久就是多久。”
　　“什么需要？”
　　沈孟白看着我邪恶地笑：“我需要你做我女朋友的需要。”
　　“这样不好，只考虑了你的需要，没有考虑我的需要，不公平。”
　　“你的意思是？”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如我们定一个时间......一年怎么样？”
　　“为什么是一年？”
　　“先试一年，你如果觉得太长那就给个时间。”
　　“好，一年。”
　　我点点头：“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沈孟白看着我笑了：“你说怎么办？”那目光带着点善意的嘲弄，像在纵容一个任性的小孩。
　　“你如果坚持不到一年，就把你收集的汽车模型都给我。”
　　沈孟白愣了愣，忽然欢畅地哈哈大笑起来：“你到底是想要我还是想要我的汽车模型？”他还真挺高兴，眼中都有了笑意，以前的笑不过是扯一扯脸上的肌肉。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沈孟白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继续追问：“叶儿，你是希望我能坚持一年，还是希望我毁约？”
　　“我不希望你毁约！”
　　他扬起眉毛，脸上起初还有些喜色，后来却消失了，换成了带点讽刺的笑容，眼睛里又带着那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为什么？我记得你可没那么喜欢我，起初甚至不愿意和我约会。”
　　我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仿佛感觉到一只豺狼在我身旁悄悄地磨牙，等着我疏忽的那一瞬间。我斟酌了片刻，决定说实话：“你以前的那副样子，我是不会愿意和你约会的。不过你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挺好。其实......其实我还挺喜欢和你约会的。”
　　沈孟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默默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目光接触，谁怕谁呢。渐渐地，他的脸上带着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容：“两年如何？我如果做不到，就把我收集的跑车都给你。”
　　我吃惊地睁大眼，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他主动延长合同期限，还主动增加赔偿额度。哥哥说他喜欢收集名车，那他收集的跑车一定不会差。他比狐狸还狡猾，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陷阱。可是这个条件太诱人，哪怕是陷阱我也会跳。如果他两年都没有厌倦我，那就意味着两年我都不用出任务。我点点头：“好，就两年！”
　　他轻笑一声：“那现在还有个问题。如果你坚持不到两年呢？”
　　“不会的。”
　　他轻轻叹息一声，用一种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语调说：“如果你提前毁约，以后就再也不许吃冰淇淋。”
　　这算什么惩罚，他当逗小孩呢。为什么他真的愿意交往两年？难道他也有什么苦衷？
　　沈孟白把律师叫来，起草了一份协议书，大意是我们俩保持男女朋友关系两年，如果他毁约如何如何，如果我毁约就如何如何。律师身经百战，处变不惊，很快就处理好了这份古怪的协议书。协议书很完善，里面甚至列出了沈孟白名下的跑车。我数了数，有七部。我不喜欢七这个数字，划掉了一部车子，让律师把文件重新打印。
　　沈孟白笑：“怎么？不喜欢那部车？”
　　“不是，六这个数字比较好。”
　　他又莫名其妙地笑。
　　我把协议书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心满意足地收好，躺回沙发上继续看小说。沈孟白咬牙切齿地说：“小妖精，折腾了这么久。”我朝他皱皱鼻子，不理他。沈孟白书房的沙发很舒服，书里又有好些字不认识。我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方块铅字慢慢跳动起来，终于脑袋一歪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我伸个懒腰翻了个身。沈孟白还在工作，书房里没开灯，电脑荧屏泛着蓝色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的脸板得紧紧的，苍白得像个蜡像。
　　听见我这边的动静，他转过脸朝我笑了笑：“醒了，饿不饿？”
　　“饿。”
　　沈孟白笑：“本来想做给你吃的，睡得这么晚，只好出去吃了。想吃什么？”
　　“唔......牛排，要那种肥肥的。”我从沙发上跳起来：“饿死了饿死了。”
　　他又笑：“我们在一起谈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吃。”
　　不然谈什么？我邪恶地想，谈怎样用最快的手段杀人，怎样让一个人迅速丧失战斗力，怎样让一个人在死前受尽折磨，击打人身体的哪些部位最痛，在三秒钟之内杀死一个人有多少种手法？这些都不能谈，不如谈论用动物和植物尸体做成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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