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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惊变
崇武三年,初春。
中州国都汴阳,怀安王府后花园。
此时,桃花如雨,柳絮翩飞。好一个早春时节。
高高的秋千架上,绯色衣裙的女子,美颜如花,笑声如银铃,“绿荷,推高点,再高点。”
唤作绿荷的侍女笑着应道,“夫人,再高,您就要荡到这墙外去了。”
“我就要荡到这墙外去,总比整日里关在这金玉的笼子里好呢!”夫人娇嗔的说。
“夫人,您可不要这么说,要不王爷可委屈着呢,昨个儿不是刚刚陪着您从淮阳散心回来嘛!”想来这绿荷应该是那秋千上女子从娘家就带来的丫头,完全没有主仆的概念,调笑起自家小姐来嘴上一点都不留分寸。
“是啊,出去了才知道这府邸实在是小,连秋千都能荡到墙外去,我的心可是野了,就想出去看看走走,你说可怎么办好呢?”夫人这么说着,倒像是一个少女。
绿荷应道,“要说咱这府邸小,那中州除了皇宫就没有更大的府了。夫人也真会说笑。还能怎么办,赶明个让王爷再带您出去逛逛呗!”
夫人刚想答话,从假山后头跑出一个粉妆玉琢,身着粉绿色对襟春装的垂髫稚女,手里拿着一个燕子样的风筝,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妇人,看装束和打扮,应该是这女孩的乳母。
小女孩跑到秋千下,站定,仰起头,用风筝遮住耀眼的阳光,望向秋千上的女子,糯糯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问,“母妃,皇宫是哪里啊?”
秋千向高处飞去,升到最高时,秋千上的女子凝神向东望去,那里,就是皇宫,巍峨的琼华宫,曾经她也差点就被锁入那金镶玉嵌的牢笼,也差点就送了命,要不是,女子心头涌上一股热流,要不是那个人跪在金殿上口口声声称非她不娶,她的年华将永远停留在那个灿烂的春日,那个日子,就像今天一样,空中有淡淡的云,微微的风。
那个人,就是她的夫婿,怀安王,慕容景。但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婿,那个非她不娶的人,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接受皇帝赐婚,迎娶了当今丞相之女为正妃,而她仅为侧室。
这已经是他当时能做的最多了吧,可是,他对她的好,无人能比,日日都黏在她的房中,偏要她拿着鸡毛掸子轰才能离开。
15年来,同正妃偶尔的同房却使正妃为他诞下三子。而自己,直到5年前,才珠胎暗结,转过年来,生下一个女儿。尽管是女儿,却是最得他宠爱的。而对她也愈发的娇宠,仿佛生了女儿的人也成了女儿。
女人的思绪在风中飘扬。秋千渐渐停下来,小姑娘等不到母亲的回答,已经将风筝抛下,奔跑上来,抱住女人的腿,摇晃着追问,“母妃,皇宫是哪里啊?柔儿想去看看。”
有谁知道,一语成谶。只不过转眼的功夫,秋千上的女子就不得不被迫离开王府,而她的女儿,那唤作柔儿,全名叫慕容芷柔的小姑娘,就连同乳母一起被送入了监牢,等待充为官奴。
因为她们最亲的人,那个刚刚女人还在秋千上遥想的人,怀安王,慕容景,因里通外国锒铛入狱,崇武帝甚至连责令大理寺彻查都没有,就下旨慕容一族男人全部斩首女人一律为奴,家产没收。
而谁人不知晓,裴氏的江山每一寸疆土无不包含着龙华慕容一族大好男儿的热血。而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功高盖主,或者说总是要让主上惦记着对你感恩戴德的人哪个可以落得个好下场呢!里通外国,这不过是一个适时的借口。即便没有大舜提供的这个,也可以找出若干个。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可惜了,慕容景一生一世都谦恭有德,忠心不二。唯一一次的违逆圣意,也只不过是为了那个心爱的女子。
当父王和哥哥们被推到菜市口斩首的时候,慕容芷柔正依靠在乳母的怀中,手中还攥着燕子风筝翅膀的一角。
当如狼似虎的官兵涌入怀安王府的时候,侧妃纳兰芳荃将自己怀中的女儿塞给乳母,叮嘱她,带着小姐混入女仆之中,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这是小姐。
然后她骄傲的走向官兵,任凭他们捆绑,没有回头望一眼,无论芷柔如何哭喊。
有遥远的钟声传来。芷柔抬起头,问乳母,“嬷嬷,这是什么声音?”
乳母不知如何回答,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拉着芷柔跪下来,按着她的头向着菜市口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紧紧的,从这一天开始,芷柔小姐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因为,除了被斩首的男人,女眷们都将被送往边疆,充为军妓,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她和芷柔都不知道,怀安王正妃在看到夫君被斩首的一瞬,拼命挣脱士兵的束缚,冲向了刑场,一头撞倒在石柱上,当场身亡。
这个男人,可能从来都没有真心爱过她,但是待她礼貌有加。除了恩爱,从不曾薄待她一分。如今,黄泉路上,就让我陪你去吧。我只是,怕一松手,即便是冥间,也是咫尺天涯。
而怀安王侧妃,芷柔的母亲,怀安王慕容景生前最深爱的女人。却没有流一滴泪,她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还有三个嫡出的儿子,没有错过一丝一毫。
如果要让仇恨刻骨铭心,成为在刀山火海里生存下去的勇气,那么,就要让自己记住每一个细节,让痛苦的刻刀无情得在心中刻下伤痕。
在那一刻,她的心变得犹如岩石般坚硬。
她要活下去,无论是在军营,还是在未知的艰苦中。因为她要给他们报仇。
如果爱,请深爱。如果恨,就痛恨。
景,黄泉路上,不能陪你了。请等我,在我手刃了凶手之后。
乳母一遍遍地叮嘱芷柔,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怀安王府的小郡主了,你现在的名字叫碧夕,这是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你必须要掩藏好自己,这样等到游戏结束的那天,你就可以见到王爷、王妃还有小王爷们。
芷柔深信不疑,因为乳母从来没有欺骗过她。
她们在监狱里呆了三天,等待将她们送往各个官家的旨意。
乳母一直紧紧的抱着芷柔,连睡觉都不敢分开,生怕这一分开,就是永世。
芷柔还小,不知道自己已经同家人天人永隔,一直沉迷于这个游戏,倒也不见伤悲,可越是这样,乳母越觉得心伤。
芷柔不知道乳母为何总是不展笑容,这可同平日里不一样,张开一双小胳膊,抱住乳母的脸,嫩嫩的亲了一口,问道,“嬷嬷,你是不是也玩这个游戏呢?玩游戏的时候不能这么愁眉苦脸的,要笑才好,要不母妃该说你了。”
乳母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天真未经世事的稚女,强扯出一丝笑容,就听得牢房的门咣当一声开了。
两人均被吓了一跳,芷柔一把搂住乳母,将头埋入奶娘的脖颈,乳母则睁大了双眸向门口望去。
毕竟,自被从王府抓进监狱,平日里饭菜都是从牢门下方的孔洞送入,这小小的囚室一直都无人过问。
狱卒点头哈腰地恭迎,一名相貌清丽的宫装女子低头走进来。乳母不认识来人,警惕地望着,将芷柔抱的更紧。
“怀安王府的?”那女子问。
乳母点头称是。却见那女子走过来,笑着说,“这小丫头是谁?”
乳母一双眼睛隐含担忧,迟疑的半晌才答道,“是奴家的女儿。”
“叫什么名字?” 奶娘回答,“碧夕。”
“倒是一个好名字。取得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意境吧。”那女子眉毛一挑,又问道,“多大了呢?怎么不敢看人的样子?”
“她刚刚四岁。胆小的很,怕见生人。请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笑了,“小孩子嘛!不过,想来也是个俊俏的人儿,就是不愿意让我看呢!”
芷柔听她说话柔声细语,心生好感,又听她夸奖自己,于是将头从乳母的肩头抬起,扭脸望向来人,绽开笑容。
女子愣了一愣,转而也笑开了,伸手攥住芷柔的小手,“真是可爱的孩子。让人见了就心生喜欢。”
芷柔的袖口微敞,可见一环碧玉镯悠悠晃晃。那女子目光一滞,随后轻轻将芷柔的袖口掩好,松开手,转身对狱卒说道,“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就不错,我带走了。等到旨意下来,你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狱卒点头如捣蒜,口中更不停的说,“姑娘尽管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办。”
女子伸手来抱芷柔,乳母死命的搂住,身体不住后退。女子只好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尽管放心,我是来救她的,不是来害她的,往日里王妃娘娘于人有恩。”
乳母迟疑的看着她,渐觉她眼中柔和的眸光没有任何变化,才将信将疑的将芷柔放在女子怀中。
芷柔却舍不得乳母,转过身来向抱住她。乳母拉住她的手,眼中噙着泪,叮咛道,“碧夕,记得那个游戏。如果做的好,不久咱们还会再相见的。”
芷柔点头,还想再同乳母说两句,那女子已经抱起她转身离去。
崇武三年四月初九,这一天,慕容芷柔不再是怀安王府的小郡主,彻底变成了一个叫碧夕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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