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竺花奇谈

　　“那，姐姐你就是要去了咯？”

　　中午，常羲、羲和、寄琛和水珺坐在食堂一角谈论着。羲和拿着筷子，以一脸想不通的表情看着常羲。

　　“我以为你会让她自生自灭去……”

　　常羲歪着头，无意识地拌着碗里的饭：“可是我觉得鉴清说得也没错……而且，有点不忍心。”

　　“嘛，那个陈忆我见过几次，人还是挺好的。虽然抄袭是她不对，可是现在这个后果也太重了点。要我看，她不是专业画手，估计这还是第一次画插画，稍微教训一下，让她记住也就可以了，比她抄得厉害的人多了去，变成这样反而是对她不公平了。”

　　“等一下……”水珺正分析着，寄琛满脸疑惑地问到：“所谓的‘后果’、‘这样’，是指什么呢？”

　　羲和眨了眨眼，一脸坏坏的笑容：“是这样的，那时我和姐姐在画背景的时候——寄琛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飞舞的樱花？就像是真的樱花一样，连香气都闻得到吧？”

　　“好像是有吧……”

　　“那就对了嘛，那些樱花是真的樱花呀。我和姐姐把凋落的花瓣收集起来，用法术使它们依附在画里，本来是想能不能做式神的，不过我们力量不够，所以只好作罢了。”

　　“而且，小野小町后来不是变成鬼了吗？”常羲在后面加了一句。

　　——小野小町是日本平安时代初期著名的女歌人，但是历史上对她并没有详细的记载，只知道小町是位风华绝代的才女。而在日本传说之中，则出现过她以灵魂现身的情节。

　　“再说得坦白点，梦枕貘的《阴阳师》里，不是有个故事叫‘鬼小町’吗？”常羲微微皱眉：“抄什么不好，偏偏抄了小野小町的那张……存了心引怨灵作祟。”

　　“那……陈忆她不是生病，是因为那些‘东西’，才会住院的？”寄琛压低了声音问，还往两边看了看，生怕真的跑出一只妖怪来。她不像常羲姐妹和水珺那样司空见惯，遇到了肯定会尖叫。

　　“具体如何，只有今晚去看了才能确定啊。”

　　羲和看了看常羲：“那也就是说姐姐你今晚就要去？”

　　“鉴清说今天不解决，等到明天陈忆就疯了。”

　　“只是因为抄了图就会被逼疯，那还真可怜啊。”

　　“我本来不想同情她，但是……”常羲以手指支着下巴，低下头喃喃：“鉴清说的……其实一点都不错啊……”

　　——纵使气愤又如何？不该她做的事说到底还是做不得，要是陈忆真的出事又能怎么样呢？如今的“拿来主义”早就扭曲了鲁迅当时的初衷，如果看到现在文坛上抄袭之风日益张狂，将别国作品拿来改动几个字眼几个装饰当作自己“呕心沥血之作”来骗骗脑袋没长好的祖国残花败柳，不晓得那位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伟人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如果不是鉴清拦着，常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会冷眼看着陈忆的遭遇？但如同鉴清所说，人类犯错只能由人类所定的法律来惩罚，她无权介入。

　　即使……曾被伤害得那样深……

　　即使……法律的漏洞反而助长恶风……

　　即使……奇迹已远…….

　　“姐姐……？”眼见常羲低着头，眼神越来越不善，羲和出声叫她。

　　“知道画被抄袭了之后，我真想一剑把那个‘寥落瞳’给灭了——”

　　常羲突然语出惊人，坐在对面的羲和水珺还好，寄琛却被狠狠吓了一跳，立刻失色：“常羲，你要做什么啊！”

　　“可是，这种事顶多想想，做不得的呢……”

　　——我觉得像你这样还是连想都不要比较好……惊魂未定的寄琛想到。

　　“果然还是应该要去看看才对。”

　　听着常羲自言自语，水珺抱起胳膊：“总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姐姐，要不要我和水珺姐帮你？”羲和问。

　　常羲笑了笑，摆摆手。

　　“不用，鉴清和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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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本来以为陈忆那种体质是不会引来什么东西的。”

　　“大概是因为你那张画里未成型的式神对她有所不满吧。”

　　“……这有可能吗？”

　　“有没有可能，看了就知道了。”

　　斜倚在树上的少年伸出手，少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里有一个人影。

　　绵绵春雨樱花褪，容颜不在忧思中——

　　隐约飘来的和歌之后，传来一声撕破深夜宁静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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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哐当”一声响，病房的门被打开，而里面那个坐在床上抱头惨叫的少女却丝毫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依旧持续发出不成人声的尖叫。

　　“陈忆！”

　　有人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而她拼命挣扎，眼中一片惶恐的虚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忆！我是千竺常羲！”

　　瞬间沉寂。

　　陈忆定定地看了眼前的人好久，才终于从幻魇中挣脱出来，看清她并非那个每夜每夜纠缠的鬼影，而是自己的同学。

　　而且还是……！

　　“啊啊啊…..啊啊！”

　　声带无法运作，求助的话语到嘴边便毫无意义。

　　常羲有些无奈地看向身后的鉴清，少年的身形在黑暗中散发着白色的柔和光芒。

　　“我赐你语言……”

　　言灵刚刚下达，陈忆就蓦地对常羲跪了下去。

　　“千竺！你救救我！我承认我抄了你的画，但那是我第一次帮出版社画画，所以你原谅我！求求你，把那个鬼杀了！我求求你！你一定可以的，是不是？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常羲看着陈忆满脸泪痕语无伦次，有些厌恶地皱起眉。

　　“眠——”

　　鉴清下达咒语，陈忆立刻就软在床上，没了声音。

　　“你也看到了，鉴清。就算做错了，她还以为自己可以被原谅……”常羲的声音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悲哀。

　　“我不想管她是怎么想，只希望你别越界……”

　　“我知道啊。”常羲微微一笑：“我没说你做错啦——来了。”

　　由窗口可以看见陈忆所说的“鬼”。

　　一身华美十二单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掩着容颜的扇收起。

　　没有脸……

　　常羲深吸一口气，陈忆会被吓成那样真是在情理之中啊。

　　“我说常羲，以后做式神时，希望你可以仔细点——至少也请别没有脸……”

　　“我难道没跟你说过，那次没有成功吗？”

　　“没有那个能力还是不要随便做比较好，现在不是出问题了么？”

　　“我会收回来的，你好烦啊。”

　　——轻松的对话以少年有些无奈的笑容收场。

　　常羲看了看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忆，然后向窗口走去。

　　“闹成这样你也应该回来了吧，虽然你这么做我很解气，不过怎么说呢，啊，总之要是真出什么事了我也会苦恼的，而且我不希望放着一个没成型的式神在外面乱跑，这里的事够多了……”

　　没有脸的女子低头听着常羲说话。

　　“那个声音也还给她吧。”

　　女子点了点头。

　　常羲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原画，在女子眼前展开。

　　“你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呢，所以回来吧。”

　　女子再次点头，化成光芒，汇聚到了纸上。

　　——就是那么简单。

　　可以把普通人类逼到绝路的东西，对于有着神赋天资的少女来说，不过易如反掌的事情。

　　对于我来说……就算是要杀人也很简单。

　　常羲微微一笑，把那张画放回口袋。

　　“鉴清，把陈忆叫醒吧，我有事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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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知自己已经安全，并且连声音也恢复了之后，陈忆热情的感谢几乎把不怎么接触人类的鉴清给看呆掉，而常羲则是连拉带扯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拔下来。

　　“别那么高兴！我可没打算放过你！”少女恶狠狠的声音令陈忆立刻噤声。

　　“抄了我和羲和的画还惹的我们的式神不满，让我想起不痛快的回忆，结果还要我亲自来救你（救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还真是不爽！）你以为我那么好说话？！”

　　“……什么嘛……我又不是自己要抄你的！”

　　“闭嘴啦，轮不到你来顶撞我——那是谁要你抄的？”

　　陈忆一时语塞，她和常羲本来就有点彼此互看不爽，这次虽然被常羲救了，但是冷静一下后她就觉得面子上拉不下来。

　　常羲哼了一声：“刚才是谁抱住我说要我原谅的？不说理由我原谅你什么啊！”

　　陈忆脸上一红，眼神一瞥看到了一直站在旁边的白衣少年。

　　“……我认为你还是说出来会比较好。”

　　“没有人要我抄，但是……”陈忆有些心虚，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无辜一点。

　　“我也是希望第一次的稿子可以顺利嘛！而且千竺你们又不会看那种小说，所以……没办法啊！那个出版社要我在十天里交稿，十天要画十张插图怎么可能啊，就只能抄了嘛！我在校网上看到你们的图，就拿来改了一下……”

　　常羲挑了挑眉毛：“你给哪个出版社画？”

　　“当然是最近最红的J出版社啦！”——很光荣的样子。

　　“就是那个明目张胆让下面画手写手抄袭的出版社？陈忆，你这一步走的真好！”常羲笑起来，陈忆眨了眨眼，不知道她这样笑是什么意思。

　　“要是你得了赏识，那可真是了不得啊！我以为你画技很好！”

　　“说什么啊，我画的本来就好！只是要保险一点罢了！我好不容易接下这个任务哎，要是失败了你赔我？”

　　——刚刚还是抱头惨叫的人现在居然开始生龙活虎地反驳了！

　　“呐，千竺，你到底怎么把那个鬼弄掉的啊？告诉我吧！”见常羲不答话，陈忆又问。

　　“这个和你无关吧？”

　　“那我的声音呢？”

　　“《我的歌声遗大唐》，对吧？你抄袭我式神的样子，她就拿走‘歌声’——你的声音！如果我不同意，你就得哑一辈子！”

　　一直式神、式神的，陈忆有些没听懂。

　　“……算了，反正要消掉你的记忆，说了你也记不住。”

　　“啊？”

　　“这次事出有因，下次我可不救你！”

　　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因，陈忆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就不会记得了。”鉴清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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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一下。”

　　“什么？”

　　月上中天。

　　因为事情处理起来比较容易，没费多少时间，所以常羲和鉴清慢慢地走在路上，两个人都不急着回该回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来？”

　　“因为我想看看，明明有才华却宁愿让才华埋没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那么，如何？”

　　听到这句话，走在前面的鉴清回过头。

　　“我想，她说不定会一直抄下去……”

　　“我有说过，要毁灭是他们自己的事。反正，下次再出事大概也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常羲，你真是多变啊。”——同样是人类，面对宫理子和对待陈忆，完全就是两种态度。

　　“人本来就是多变的生物啊，反正我以后再也不想碰到今天的事。”

　　“我知道。”

　　稍微笑了几下，鉴清抬起头看月亮。

　　“这几天……每到晚上就会想起胧月，不知道为什么。”

　　“胧月？”常羲脑海中浮现一个自幼年便存在与脑海中的影子，感觉有些好笑，立刻把陈忆的事丢到九霄云外：“‘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这一句放在他身上，真是意外的贴切啊。”

　　“你这样说，胧月他一定会生气的。”

　　“他在长白山上过着踏雪观月的悠闲日子，不会听见的啦！”

　　少女嘴边勾起明显弧度，显然是因为想到旧友，心情也好了起来。

　　“那，我们走吧，不知道胧月现在是不是和你看着同一枚月亮？”

　　鉴清一笑，等少女与他并肩，才跨步出去。

　　月色笼罩着他们，凝望这片神迹尚未消失的土地。

　　但走在月下的两人却丝毫没有想到……

　　或许……

　　他们再也见不到那一轮胧月……复为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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