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成眠

　　从前三十五崇山出来，便直面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抬头只见云雾，而大崇山隐在云雾中隐约露出一角。有流水穿云雾而下在花海外围汇成小溪，四周一片清凉。
　　璃疏一行从油菜花间的小路上穿过，最终到了两只石狮之前，石狮情态温和，尾巴轻巧地靠在腿侧，两只兽首彼此贴近，眼睛却是阖上的。
　　连殊抬手按在狮首，璃疏助他打入一道灵力，狮首缓缓抬起，睁开眼睛，口鼻中喷出浓雾，平野风起，云雾骤散，一条直通天际的青石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等景象夕拾哪里见过，拉着苍央的衣袖绕着石狮看了又看，连连问连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连殊边往上走边解释道：“大崇山乃佛祖居住之地，与前三十五崇不同，与凡间不得轻易沟通。方才看到的两只石狮俱是佛祖座下灵兽，亦是大崇山的禁制，没有佛祖同意便是本宫父君来了也进不得。”
　　夕拾便又追问是哪里灵兽，姓甚名何，本体长得是凶神恶煞还是漂亮俊逸？
　　璃疏看着一派活泼可爱的夕拾，不禁叹息，终究是年纪小，修为低微，再是对她防备谨慎，却也只有这样的法子。
　　可当璃疏看着夕拾编成小辫随着登台阶一荡一荡的银发，时不时转过的明亮妍丽的独属于少女的脸庞，听着夕拾清脆悦耳的声音，还是难免被这份青春年少打动。

　　年总管不愧是年总管，众人到达大崇山时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还未爬完石阶，便已看到了圆亮白胖宛若发光的年糕等在山门处，跟着他再绕过几个山涧便到了落脚之处。
　　这是一片建在山势平缓处的屋舍，连殊和璃疏各占了一个院子，一名朝光，一名轻露，正好在山涧两边，中间隔了一道小溪，以一座小巧竹桥相连，环境清幽怡人。
　　小院不大，但也东西厢俱全，苍央和夕拾便各占了一个，璃疏还是住在正房。院中布置简单不俗，器物光亮整洁，一应用具都准备得十分齐全，璃疏只当是年糕的手笔，想着过后还要道一声谢。
　　先前约定修整一炷香时间便前去拜见佛祖。到了时间，苍央打开院门，却顿了一顿，退后半步恭敬道：“殿下。”
　　璃疏稳稳抱着一个粗瓷缸从苍央身后绕出来，看到站在小桥边的连殊，问道：“殿下可是久等了？”
　　连殊背着手笑道：“不曾，我和年......总管也刚出门。”说着对璃疏眨眨眼，转而开口问起了璃疏手上抱着的粗瓷缸。
　　璃疏目光扫过跟在连殊身后提着大盒小盒的年糕，只笑道：“既是来打扰的，怎好意思不带点东西？”
　　连殊挑眉，实在看不出粗瓷缸里那棵约莫一来尺高的绿植有什么特别，正要开口问却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大崇山山腰至山顶雨雾充沛，即便是神仙也难视物，山道难行，各位神君千万跟紧小僧。”
　　几句话时间，苍央和年糕都已候在了来时的小径一旁，而此时年总管身旁还站了一个言笑晏晏的小和尚。小和尚先问过连殊，抬起头时见璃疏注意到了自己，又双手合十朝璃疏行了一礼，笑嘻嘻道：“小僧思甜，见过神君。”
　　璃疏只当这小和尚是哪个殿里给安排的向导，又看他天真可爱，眼里不禁带上了些笑意，微微颔首，算是和小和尚打了招呼。
　　思甜带着往小径更深处去，一路都是错落着的院子，时不时地还有拿着木盆、吃食等进进出出的小和尚。
　　夕拾牵着苍央的袖子跑到了思甜旁边和思甜笑笑地比划着什么，间或抬头冲苍央说上几句，目光流转间是毫不掩藏的欢乐。而苍央时不时点点头，注意护着他俩避开斜逸而出的树枝。
　　“其实除了思甜之外……还有一个小和尚。”连殊的声音传入耳中。璃疏收回看着苍央的目光，下意识地偏头：“嗯？”这才发现连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旁边，和自己并肩而行。
　　“这里的院落都由掌管钥匙的僧人打理，我住的朝光院便是由思甜管的，听他说起掌管你那个院子钥匙的是一个与他名字有些渊源的小和尚，我记着……是叫忆苦。”连殊悠悠说出这些话，语气一如以往的闲聊。
　　璃疏略一思索接道：“那想来是有事绊住了吧，院子中并未看到这般的小和尚。”原来安排清露院事物的并非年糕。
　　连殊笑了笑，道：“思甜已向我说过打理你院子的小和尚今日不在，你们的吃食会由他送过去。”说完想了一下，接着道，“这忆苦……想必是哪位菩萨手下得力的。”
　　璃疏想到了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安排得井然有序的院子，对连殊的看法深以为然。
　　然而连殊下一句话又转到了璃疏抱着的粗瓷缸上，璃疏无奈之余也有些好笑。无论在天界的何种传言中，连殊都是拂衣而去不带云彩的高洁端方模样，可在璃疏看来，连殊就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麻烦性子，尤其是这麻烦还藏在他良好的教养之下，不知骗过了多少仙家。
　　她只得老实答道：“这是玉叶金实，难得种出来，便做见面礼了。”
　　“是陌俟上神游历十方界的手记中提到的那种灵物？” 连殊讶道。
　　“殿下博闻强识，确是它——‘叶碧若翡，其实为金。若离本枝，一日而亡。’机缘巧合之下，我得了几粒种子，经年培植，才得了这一株。”璃疏慢慢转了转怀中的粗瓷缸，只见随着光线改变，她怀中那株植物叶片竟隐隐有些清透，宛如水头极佳的上阳绿一般。
　　连殊看得惊讶挑眉，看了看璃疏，又看了看这株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的灵植，还有那个简陋至极的粗瓷缸，笑叹：“璃疏见识不凡。”
　　璃疏不禁失笑：“术业有专攻。”

　　几句话间，已从平缓的小径转而上行，思甜口中那条难行的山道在望。
　　山道紧贴崖壁，似乎是就着山势凿成，约莫丈宽，一面是覆满绿苔的山岩，一面临着波涛翻涌的雾渊，再往上看，却已隐没在浓雾之后。
　　看到这条山道，璃疏浑身一凛，下意识看向苍央。
　　苍央似乎察觉到什么，回看璃疏，在看清她的神情时微微一怔，立即从夕拾手里拽出袖子走了过来。
　　璃疏看着不错眼盯着她走到她面前的苍央，声音微微紧绷：“待会跟好我。”
　　苍央看了她片刻，走到他常常跟在她身后的位置，低低道：“好。”
　　璃疏轻轻舒了口气，抬眼却看到将将扭头的夕拾。不禁微微皱眉，她们已经快要到山道处，由不得她再斟酌，当下便转头同连殊说：“殿下修为尚未恢复，待会让年糕注意夕拾一些。我带她来另有目的，她不愿之下或许会行出格之事。”
　　连殊没来得及开口细问，石道近在咫尺，思甜率先踏上石道，开口解释说大崇山雨雾乃神兽所出，有阻隔神识之效，用以应对外界窥探，身处其中，神仙亦不能视物。
　　而思甜话音方落，他们已尽数入了雾中。

　　甫一入雾，璃疏浑身都绷紧了。一千年过去，这条山道就连气息也未变分毫，还是如此地，令人厌恶。
　　她好像又回到了不得不抱着未良骨灰坛子，在这山道上一步一步走至麻木的时候。
　　不，不对，那都是过去的事，她怀里抱着的是玉叶金实不是骨灰坛子。璃疏忍不住闭眼，深深呼吸。
　　这条山道因难以视物，为免磕绊，平日里都是反复清理过的。可此时璃疏脚下却不知踢到了什么，因怀里还抱着一个粗瓷缸，一时反应不及便要歪倒。
　　而就在下一瞬，一只手臂穿雨雾而过，轻巧地揽住璃疏的腰。再过一瞬，璃疏便已经稳稳靠在了一个怀抱里。
　　耳畔有浅浅呼吸，近若咫尺，璃疏被扯在那个怀抱里翻了个身，而后腰上的力道一松，一双手握住她双臂将她扶得端正，接着撤回左手，右手顺势而下握住了她的手掌，轻轻捏了捏，道：“是我。”
　　璃疏眼前雨雾仿佛一层层荡开，看到了那双时常含笑却只在她面前露出委屈的眼睛。
　　是了，她现在还有苍央。
　　于是璃疏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回握住了那只手，声音不觉染上了笑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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