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去了无痕

　　第十三章

　　施宁和客栈的其他旅客一起包车去了羊湖，一天来回。她来西藏半个多月，除了去过一个纳木措，其余时间就一直待在客栈，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是封闭。外面这么美，早些天怎么不多出来走走。
　　傍晚回来时，火鸡打量了她好几眼，施宁手里转着棒球帽骄矜地抬抬下巴，“你是想怎样？”
　　“我就觉得您老今天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一进门咱家都蓬荜生辉霞光万丈。”
　　施宁翻了个白眼往楼上走，火鸡紧跟在后面，八卦道：“你跟宇哥吵架了？”
　　施宁停住脚步，转过头来轻哼了一声，说：“再问我就把气撒你身上。”
　　“撒吧，我皮厚。”火鸡笑嘻嘻道，“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施宁又哼了声，撇过头，“丢人，不想说。”
　　“为了她？”火鸡努努下巴，示意一个人坐在厅堂的阮佳莉。
　　施宁不语，抿着唇往上走。
　　“晚上三岔口要办篝火晚会，火鸡哥带你去玩啊。”火鸡拍拍她的肩，“有青稞和牦牛肉，快点下来。”
　　有酒有肉怎么好拒绝，施宁抬了抬手示意听到了。她低着头，没注意到靠着三楼扶梯站了半天的成宇，等视线里看见一双长腿出现在眼前，她微微一愣，头也不抬硬声道：“借过。”

　　“回来了？”成宇声线平稳，妄图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跟她打招呼。
　　施宁嗯了一声，抬头瞥了他一眼，眼里带了很明显的不耐烦，直接绕过他回房。
　　进门时，见他还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她心里一阵酸爽，觉得解气。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她很快骂自己傻，人家说不定只是正好想吹风，根本没当回事。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对客栈其他人不也春风和煦让人如至宾归。

　　施宁，你真是蠢透了。

　　施宁去洗了个澡，因为心里记着篝火晚会，随便吹了几下头发就匆匆下楼。火鸡和洛桑已经等在门外，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两个客人。洛桑看见她穿的衣服不由提醒她：“施宁会冷的。”
　　她又折回去拿了条围巾，再出来时洛桑和另外两个客人已经先走了。正准备出发，火鸡发现自己居然没带烟，只好让她再等一下，自己回客栈拿。

　　施宁一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突然感觉背后有道视线，这是很奇怪的直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环视了周围一圈，抬起眼，不经意望见客栈三楼开着的窗户里。
　　施宁很清楚，那边原来是成宇的房间，现在是阮佳莉在住。此刻一身红裙子的阮佳莉正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碉堡木窗里，在一片白墙下，妖艳又诡异。
　　施宁心里一骇，仿佛还能清楚地感受到阮佳莉凑近她耳边时的呼吸，这个奇怪的女人用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
　　“施宁，你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吗？”

　　昨天她以为阮佳莉还有话没说完，下一句很大可能是想讽刺她白日做梦，虽然她不认为自己对成宇那点动心算得上哪门子白日梦，但她当时确实只能联想到此。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阮佳莉故作神秘地靠近她，不可能只是为了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挑衅她。就像现在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施宁也能从自己心底的反感里感知到，她眼神里的东西，不单单是敌意那么简单。

　　“走啊。”火鸡推了推她，“愣什么呢？”
　　施宁回过神，勉强对他扯了个微笑，她又往那个窗口看过去时，那里已经没人了，只剩空荡荡一个木窗。

　　到了篝火晚会，施宁依然心神不宁。周围很多人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有藏民也有各地旅客，热闹得很，洛桑和两个客人早不知道去哪玩了。
　　火鸡以为她还是因为昨天跟成宇吵架心里不痛快，就开始想办法开导她。
　　“年轻人，不要丧，愁眉苦脸多难看！”说完他还在心里为自己押的韵感叹。
　　施宁却突然开口问：“那个阮佳莉你认识吗？”
　　“什么？”
　　“你开车接他们一起回来的，你之前不认识她吗？”
　　“……见过那么一两次吧。”火鸡想了想，还是跟她说实话，“阮佳莉吧，我听说以前帮过一次宇哥，所以……”
　　所以两人关系不一般？施宁哂笑了一声，骄矜道：“那关我什么事？”
　　“其实我觉得吧，虽然宇哥嘴上不说，但我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火鸡安慰她。
　　施宁突然炸毛，“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

　　“行。”火鸡摊了下手，“那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施宁缓了缓脾气道：“把你知道的关于阮佳莉的事都告诉我，你们那天始终一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怎么？”火鸡故意逗她，”窥探军情？”
　　施宁没什么心情跟他开玩笑，火鸡了然道，“得，我知无不言。”

　　篝火边人太多，他们走到稍远的安静角落找了个地方坐着。火鸡从他第一次见阮佳莉说起，其实算起来，他们也才见过两次，加上这次才第三次。
　　火鸡跟施宁提到了一个人，也就是前两天造成火车大规模停运的安多站站长老杨头。
　　“我就知道，你们跟这事有关。”施宁说。
　　“老杨头在接近无人区的安多站驻守了几十年，曾经在那里救过宇哥一次命，宇哥没什么家人，把他当作很重要的人。”火鸡顿了顿，“老杨头那事一出，处分是不能免的，阮佳莉听说了老杨头的事，就在安多跟我们碰了面。”
　　“救过命？”施宁问，“他怎么了？”
　　火鸡就知道她要问，故作高深地笑笑，“宇哥从来不提。”
　　施宁：“你继续。”

　　火鸡说得不多，很多事情都简单带过。只告诉施宁老杨头的一些来历，那老杨头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但一直未所出，也没检查出身体有什么问题，就是一直生不出。老杨头妻子的家里有个迷信的说法，说是领养一个孩子可以催生。于是就给他们找了一个三岁多的女孩，养了两年多，后面他妻子因为他常年驻守在高原不着家，日子过不下去，就散了。
　　老杨头疼这个养女，还带在他们车站里养了半年，后来孩子到了学龄，在火车站实在是不方便，他也担心孩子跟一群老爷们一直待在高原环境会变得越来越孤僻，才又给她找了个新的领养家庭。
　　施宁沉默了片刻，将事情的前后联系了起来，问：“所以……那个养女就是阮佳莉？”
　　“对。”
　　“只是被领养了几年，阮佳莉为了老杨头被处分的事，特地跑来西藏？”施宁不过脑子便问。

　　“看来你对我很感兴趣。”
　　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施宁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阮佳莉站在成宇身后，眼神玩味地看着她。
　　成宇脸上没什么表情，施宁看不清他眼底的意味，只觉得心虚，却又不想在他和阮佳莉同时在场的情况下示弱，神色也淡了下来。

　　远处的篝火晚会还进行得如火如荼，他们这边却陷入一种短暂又尴尬的沉默。火鸡拉起施宁说：“走，陪火鸡哥一起去玩。”
　　“等一下。”成宇叫住他们，对施宁说，“我有话跟你说。”
　　施宁此刻不想单独跟他相处，成宇直接拽起她的胳膊走，动作谈不上温柔。

　　阮佳莉往前跟了一步，被火鸡拉住，他调笑道：“阮小/姐，过犹不及。”
　　阮佳莉回过头看他，“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我以为重要吗？”火鸡说，“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把宇哥激怒不见得你会得到什么好处。”
　　阮佳莉侧头往已经那边不见人影的方向看，“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激怒他，而不是帮他？”
　　“看。”阮佳莉在人群后面又找到那两人的影子，施宁正抬起脚踹成宇。阮佳莉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问：“你发现了吗，她生气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火鸡转过头狐疑地看她，阮佳莉不语，神秘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走进人群。

　　人群后面，施宁又操起京骂骂人，成宇等了一会儿，问：“骂够了没有？骂够了让我把话说完。”
　　“没骂够，怎么着儿，不是您自个儿上赶着来找骂的吗？这还不耐烦了，不耐烦您走啊，搁着给谁添堵呢？”
　　成宇深吸了一口气，说：“昨晚是我不对，我语气太急，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吧？”施宁冷笑，“不愿意道就别道，我还不稀罕，谁按着你的头来的？”
　　成宇把她带到举办晚会客栈家的背风处，施宁越骂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就带了颤音，给她恼得连自己也气。
　　她站在原地忍了有两分钟，末了冷静下来，冷声道：“你不是有话说吗？要说赶紧说！”
　　成宇要笑不笑，“累了？”

　　施宁就烦他一副没事人一样的样子，这件事好像从一开始她的意图就昭然若揭，连洛桑都知道她的心思，就像大家也都知道洛桑不敢跟火鸡哥亲近是因为太喜欢他这件事一样。她们暴露在明处，就成了劣势，她心里憋着股气，却不知道冲谁发。
　　就像现在他肯听她骂他，大概也不过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昨晚的态度不好，是一个客栈老板基于处理差评该有的态度。

　　成宇见她不说话，拍了拍她的肩，“回客栈吧，一会儿你该冻着了。”
　　施宁缓过来，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也知道自己作的差不多，再往下就越界了。她拉高脖子上的围巾，沉默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成宇几次想开口，都因为她的沉默作罢。
　　快到门口时，他再一次出声叫住施宁。
　　施宁脸裹在围巾里，仰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成宇想了想，沉吟片刻说：“别去打听阮佳莉，对……”
　　施宁未等他说完，转过身就走。
　　“对你没好处。”成宇拉住她，声音磁性，依然很勾人。
　　施宁抽出自己的手，神色格外平静，“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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