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的星光

作者:司马雨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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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孙去复来


      第二日一早,武公和长史戴胜商量完领兵送盐去凉州的主副将人选,又把两营挑选出的精壮的兵士亲自逐个看过,将列好的名单和人一并报到利州刺史衙门,谁知刺史高甄生并不在衙内,他只得先行回来。午饭毕,正在前庭看几个校尉练拳,忽有回事人匆忙来回:“高刺史来了,说有京里几位贵人,要见都督,此时都已到了门口了。”武公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哪来的京里贵人?难道是太上皇派人来?太上皇的人又怎会不先来找我,反找高甄生?”一面命“快请”,一面急走出来迎,见一个瘦高个,正在门口左右踱步,正是利州刺史高甄生,远处停了两辆马车,车前车后站了好些绿衣侍从,俱都肃立无声。高甄生穿着借来的绯袍,见他出来忙疾步上来,神色紧张压低嗓门道:“武都督,出大事啦!扬州大都督越王李泰和阳陵公主两位殿下到了我们利州啦!就在后面车里,你快随我去见驾。”武公听了,大吃一惊,赶紧随他走来。到车边,忙以国礼参见,又将二人请下车来,赶紧接进前堂请上坐了。

      宾主坐定,未及叙谈,武公定睛细观,见公主全身笼罩在紫色轻纱幂离中,端庄高贵;而越王则紫袍玉带佩金银鱼袋,身姿挺拔气概堂皇,虽然时隔多年,依稀仍可见他小时候在太上皇身边的样子,想到皇家血脉兴旺,太上皇有此英挺皇孙,业已长大成人,当下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禀道,“殿下小时,臣曾有幸在太上皇处见过尊颜两次,离开京城多年,不想今日重见,殿下已是大人了。这般出色,太上皇有此好皇孙,臣实在是太高兴了。”说完,竟拿出手帕擦起泪花来。

      越王李泰,小名青雀,是当今皇帝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不久就封王,十岁那年徙封越王,任扬州大都督,皇子中就数他的封地最大最优。且不说各项特旨优赐不断,就讲他早已成年,理该迁往自己封地居住,但他却不肯离宫,而皇帝也舍不得放他离开京城,因此加冠后仍住在宫里,惹得朝中议论纷纷,人人皆道他才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越王带着的这位美貌公主封号阳陵,虽非长孙皇后所出,却因其母海剌王妃和今上的一段故事特别受宠,连其他的庶出王子也比不上。他二人同为皇帝心坎上的骄子娇女,自然也就声气相投,这些年彼此往来更密,竟比一母同胞还要亲上几分。

      这李泰本是众星拱月惯了的人,此时见武公流泪不以为然,反觉得武公虽为都督不过是边远地方的官,又不是父皇眼里的红人,竟敢和自己讲起当年小时候的事,不是想和自己充长辈么?心中泛起丝丝不快,他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就闭了口。武公听他无意接话,便转过话头问:“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是特地到利州还是顺道?”李泰转头朝身后一个白净斯文的年轻人一瞟,那人即上前一步,施礼言道:“臣越王府功曹贺兰越石,我们此来,并非擅造都督潭府。一是两位殿下游览巴蜀,领略风土人情,路经利州;二是因有一件小事相问,看越王面上,烦请都督做主,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武公听了这话,不解何意,忙起身问“臣实在听得糊涂,不知殿下所指何事,还望宣明,臣好遵谕承办。”那功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边上的阳陵公主哼了一声,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请令郎出来交了人就罢了。”武公更加摸不着头脑,只得看向先前说话的功曹,望他指点迷津。贺兰越石感到武公目光,忙道,“前两天公主殿下在成都时,看中了一个舞伎要买,谁知竟被人抢先买去,那人自称是贵府郎君。皆因那舞伎合公主心意,因此敢求都督做主,转谕令郎将此人放出,好让我们带回京里。”说毕,躬身行礼。

      武公听了,好生诧异,心道,我儿子们远在山西,久无来往,绝不可能是他们。我并无仇敌,这是何人作怪,竟冒充我的儿子作下此事得罪了皇亲。一念想及“前几日在成都”这几字,心中蓦地一动,“莫非是月儿?”他心中又惊又气,脸上却毫不露出,假作奇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两个儿子都在原籍山西老家,各自成家后已多年不往来,怎会忽地到此地来,且并不曾到家见我?他二人都已四十多岁,一向老实本分,从不喜歌舞声优,怎会去买伎女,还得罪了殿下?奇怪呀?莫不是有人冒充我家儿郎?”李泰等人听他说得真切,不似作伪,又听到他儿子四十多岁,与自己所见之人年纪不合,想不通其中缘故,倒也一时发作不得。刺史高甄生因要借武公的兵,此时也走上前帮武公说话。刚要开口,一个侍从从外面跑进来报说“李道长回来了!”

      李泰命请入。不一会,一个身穿蓝布道袍的中年道士走进来。武公一见,大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上月在剑门关强要搜查车辆和自己发生冲突的那个道士。这位被称为李道长的中年道士行罢礼,附到李泰耳边说了几句,李泰听后眉头皱起神色不豫。那道士眼皮也不略抬地瞥了一眼武公,又向李泰禀道:“臣在剑门关曾碰见武都督,他正从成都返回利州。他还帮了臣不少忙呢。”说罢转过身朝武公唱喏道:“终南山修道之人李淳风参见利州都督。”武公还了礼,两人又彼此客套了一番。

      一边阳陵公主耐不住性子指着武公问:“李道长,那在剑门关,你有没有见到他儿子呢?”。

      “臣启公主,当时武都督只带了三辆女眷车,卑职并没有看到武公子—”李淳风快速扫了一眼武公,微微眯缝起三角眼笑着补充道“也许我们那晚在天仙坊遇见的那人是假冒的,也说不定。”阳陵公主喃喃念叨着“冒充”二字,忽然一拍手道:“是了,那天晚上的小子声音尖的很,是女子冒充也不一定。”武公听了连叫荒唐,说道女儿尚在怀抱之中,最大的也不过及笄。李泰却不肯轻易放过,向武公道:“怀抱中的就不必了,其他两位令爱可否请出一见?”武公推脱不过,只能命唤杨氏夫人带二女前来。

      内堂中的武微月母女三人不知外面的情况,听到命令,匆忙换了礼服赶来,一进堂三人齐齐下拜。武顺娘偷眼向上望去,见一位紫袍玉带的二皇子李泰,天潢贵胄,冷冷端坐上方,心中自然忐忑不已。武微月一见李泰和阳陵坐在庭上,马上低头敛首,她心知不妙,一时间却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只感到厅里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和姊姊身上。

      阳陵公主朝武微月端详了半天,忽然“啊”的一声,指着她道:“是你!”

      “公主认识我?”武微月假作惊讶。

      “少在这里装样了。你明明就是那天在教坊和我们做对的人。原来你假装男人!那个胡女在哪里,快把她交出来。”

      “实在不知公主在说什么?什么教坊,什么胡女,小女闻所未闻。恐怕公主认错人了吧。有人长相和小女相像也是有的。”武微月极力辩白。

      杨氏夫人道:“公主容禀,我女儿一向好好在府,怎会去教坊那种地方。一定不会是她!”

      阳陵哪里肯信,武微月则坚不肯认。就听上头李泰嘿然冷笑一声,缓缓道:“当日既然有胆做,怎么今日倒没胆认了?我们那么多人,难道都认错人不成?何必再装?是要等我们找到那个胡女,你才肯认吗?”

      武微月毕竟年少阅历浅,被李泰一激,心想,这些人如此咄咄逼人,如我坚持不认,他们恼羞成怒再去成都搜查,贺瑟丽肯定难逃他手,到时不知还要怎么对付她。不如我先认下,骗他们到别处去。此事终究是我有理,又有父亲在这里,他们究竟不能奈我何。想到这里便说:“殿下既然看出,我认了便是。真人面前不说假,那日我买那个胡女,原是为了全她的孝心,不想那日买了她后,没两日她外祖父就一命呜呼了。她听说现在吐谷浑那里打仗,她的族人都搬到凉州去了。她退还了我钱,去凉州找她的族人去了。我家从不蓄养歌舞伎,要她无用,既还了我钱,我就让她走了。此是实情,她退我的金子现还在我手里。此事家中父母俱不知情,全是我一人所为,当初并不知是殿下公主方才得罪,今天一见惶恐之至,心下悔恨之极。不知者不罪,殿下公主心胸宽大,万望殿下海涵。”

      她这话半真半假,李泰一时倒也难辨。欲待不信嘛,这吐谷浑的战事前两天才打起来,料她一个小女子也无从得知,想来确是那胡女说的,如此这话倒有几分可信了。李泰还在犹豫,阳陵公主却已跳了起来,叫嚣道:“你认了就好!谁信你会放走胡女,定是在你家里,被你藏起来了!快把人交出来,不然搜出来要你好看!”

      武微月昂头朗声回道:“我买她是双方自愿,合情合理。她是我的奴婢,放也好卖也好,全在于我。我做的,件件合乎大唐律法,并没犯罪,你凭什么搜查?”

      武公见她当众承认,已是又气又急,此时见她顶撞公主,立刻上前重重一记巴掌打在女儿脸上,边大声骂道:“该死的祸胎!你还敢强嘴!你小小一个女子怎敢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来!既是公主的心头所好,我家就有一百个,全献出来孝敬公主都还来不及,还用公主开口来要?公主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你是什么下贱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敢和公主争高低,无故引出这样的大祸来,祸及全家。你买的人在哪里?快交出来给公主。”边骂边气得流下泪来。

      众人不曾料得他会当众打女儿,又骂得如此粗鲁,在旁旁观倒有些个尴尬。武微月从小到大,何曾被父亲碰过一指头,骂过一句话,何况如今是在众人面前,她捂着半边脸蛋辩道:“女儿不敢说谎。实是放那人去了,不曾带回家。”她不愿在人前哭泣,此时低着头,泪水止不住一滴滴落在地上。

      李泰不快地皱起眉头,心想这姓武的到底是巿井出身,举止粗鄙,毫无教养,要教训女儿也该等人走了,当着那么多人,传扬开来,万一被人误会自己威逼大臣,父皇面前需不好看。武公叫了声殿下,躬身向李泰禀道:“小贱人说放走了,应该是实话。到今天这步田地,谅他也不敢欺骗老父。不过老臣情愿请殿下搜搜臣家中,彻底去去嫌疑。”

      李泰想了想笑道:“原是不必,不过既然武都督坚持要自明,那大约看看也好。”说完一摆手吩咐李淳风和贺兰越石领了几个随从去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两人回来皆报说不见那胡女踪迹。武公趁势跪下求哭道:“这都是我没有管教好,养出这样不忠不孝的孽障得罪了皇家。如今干出这等事来,原是罪无可恕,但求两位殿下念她年纪小,还是个无知女孩儿,饶恕于她。臣在家一定严惩,从今后再让她不胡作非为。臣再买十个益州最上等的伎女来亲自送到京城去。”

      这李泰原是拿了武微月得罪自己这事来做由头,只待抓了武公的短,好办后面的事。此时短处虽没抓实,戏也已经唱足了。他为人聪明绝顶,见威已摆足,马上转圜过来施起恩来,当即露出和蔼笑容,示意左右搀武公起身边道:“老都督快别如此,小孩子不懂事是常有的事,本王又怎会真的责罚她呢?一个舞伎值得什么,不过是个玩物,没了就没了,千万不要再放心上。快快起来!此事只当没发生过,彼此都是自己人。”阳陵公主在旁叫道“皇兄”,李泰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叫她先回驿馆,阳陵无法可想,只得恨恨地瞪了跪在地上的微月一眼拂袖走了。

      李泰转头安慰神色不安的武公道:“公主是心胸宽大的人,不会计较此事的。让她先回去,来,来,我们坐下,我还有事要和武都督和高刺史商量呢。” 武公忙躬身称是,一面命杨氏带两个女儿进去,一面命人献上茶点果子,请李泰等人享用,自己则在下首陪客。

      武微月回到自己房中,倒头趴在床上大哭不已。杨氏夫人和姊姊顺娘自身惊魂未定,各自回房去了;婢女奶母等人也不敢上前来劝她。她哭了一会儿,自思,父亲往日那么疼我,看来都是假的。有了事,也不问谁是谁非,只抱怨她连累父母,竟狠心当众打骂她以求自保。如此无情之家,还有什么好呆?当下把心一横,衣服也不拿,只取了贺瑟丽还她的那块金子,一言不发,走到后院牵了自己的马,打马就走。仆役家人不敢拦她,待到杨氏夫人出来看时,她早已快马加鞭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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