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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无可避
沈亦行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主动跟他说过话了。
院墙边栽了几株杏树,此时正是杏花开得最好的时节,满树粉白,花团锦簇。而贺知玉望着正攀着树枝摘花的沈亦行,默默地算着日子。
适才有个侍女说摘些新鲜的杏花好做糕点,沈亦行就去帮忙了。这一个月来,几乎一直都是这样——王管家说院子里太脏了,沈亦行便主动请缨拿扫帚打扫;厨娘说厨房缺个帮手,沈亦行便跟去帮忙烧水了;守门侍卫说能不能帮忙代个班,他也二话不说就去了……
就连前两天花朝节庆这么大的热闹他都没吵着去瞧。
整个贺家别院都知道沈亦行这段时间不正常了。贺知玉危险地眯了眯眼,躲一时就罢了,还真打算躲一世?
“我说沈亦行——”贺知玉缓步踱到了杏树下,一开口先被纷纷扬扬的杏花扑了一脸。
“咔嚓——”沈亦行全无防备,贺知玉的声音最近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噩梦,他一个用力不稳,竟生生把树枝给掰折了,还险些直接摔下来,幸好一身的轻功还没丢,这树也不高,好歹还是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受了惊吓的沈亦行心情很不好,挥着手里那截花枝,不耐道:“有事?”
“……”贺知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像确实没事来着,却也只得没话找话:“呵,小沈公子最近脾气见长啊。”
“不敢。青芜等着要用杏花做糕点呢,贺大公子您不妨先让让?”
语气僵硬,表情也僵硬。贺知玉打量人半晌:“我陪你一起去啊。”
沈亦行:“……”
贺知玉竟真的就这么跟着沈亦行去了厨房,虽然被烟火气熏得进去站了没一秒钟就逃一样的跑出去,也足够在厨房引起惊天骇浪轩然大波,厨娘挥舞着菜刀追出来问“公子中午吃烧鹅还是吃烤鸡”的时候,沈亦行紧绷一个月的神经总算得到放松,在厨房里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
其实无论是烧鹅还是烤鸡,都是给沈亦行的加餐,贺知玉自从受伤之后就很少沾荤腥了,偶尔的肉菜也都是清淡做法。这些厨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见到“贺大公子竟然会来厨房”这等百年难遇的奇观,一个激动就给忘了而已。等反应过来,厨娘立刻将沈亦行踹出了厨房:“糕点还要等会儿呢,你先陪公子散步去!”
单独面对贺知玉,沈亦行又僵硬了:“你还要参观厨房么?”
“不用,我是来看你的。”贺知玉自然而然地应道。
沈亦行皱了皱眉,似乎真有些生气,边往回走便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嗯?”
“小爷是个贼,留在这儿是报答你救了陈千的恩,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了是主仆关系!”沈亦行烦透了贺知玉这番什么都不以为意的淡漠姿态,走得越来越快,语速也越来越快。
贺知玉咳了几声,有些吃力地跟上他,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气,答:“没错。”
“那现在呢?你把老子当什么啊?玉临馆的小倌?!”
“不是!”他或许该取笑沈亦行竟然还知道玉临馆这种地方,可是听到沈亦行这般气急败坏的揣度,他却还是下意识地否认了。不是,当然不是。
沈亦行也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又是酸楚又是愤恨,他蓦然转身,道:“那算什么?”
“沈亦行——”贺知玉隐约知道自己当真将人惹怒了。不论什么身份,身处什么样的环境,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能承受的底线。贺知玉头痛地想,你自作聪明,却触了他的底线。可是来不及解释什么,贺知玉又剧烈地咳起来。
沈亦行别开脸,冷然道:“别装了,咳死了我们皆大欢喜。”
贺知玉便真的弯下腰独自咳了许久,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震痛。这副身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极为难得的,贺知玉想,如果还能好起来,那该多好。
冷眼旁观着,沈亦行渐渐有些不忍。真的又发病了?虽然平素潇洒不羁没心没肺,但沈亦行实在是个见不得别人难受的,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贺知玉仍然缓不过来,他的怒气便被折腾得烟消云散了,走上前扶住了人,带到不远处的小亭子里休息。
招来侍女送上一壶热茶,沈亦行倒了一杯放在贺知玉面前,手还没收回就被人攥住了。
沈亦行拧起了眉,暗自用了力,却还是没能将手抽回来。不禁又开始烦躁,沈亦行嚷道:“贺知玉,你别……”你别得寸进尺。他想说。
却眼睁睁看着贺知玉忽然低头凑过去,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沈亦行,”贺知玉喝了一口茶,气顺了些,才似是十分慎重般,缓缓道,“沈亦行,我们试一试,行不行?”
试什么?他应该追问一句,虽然他在乎的东西并不多,但也总有底线。
但是张开口,他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于是他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任由那个素来冷漠的男人将额头抵着他的手,靠了很久。
然后他听见那个淡漠却深沉的声音说:“谢谢。”
众人眼中恃才傲物的贺大公子,他竟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谢谢。
“可是,贺知玉,”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时间一长沈亦行难免有些吃不消,他抽回了自己的手,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认真地说,“我不喜欢男人。”
“……”一向淡定的贺知玉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纹,因为这确实是最大的难题。他又喝了一口茶,思量片刻,笑道:“你只要喜欢我,不必喜欢其他男人。”
却不料沈亦行又断然道:“你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怎样才算讨人喜欢?”贺知玉想,本公子身份尊贵并且风流俊雅文武双全,何曾要委屈自己去“讨人喜欢”?
但沈亦行却当真数着手指头列举:“不如撤了我的禁酒令、禁足令?许我每隔段时间就回家看看?每个月发点月钱?有好酒分给我几壶……”
贺知玉越听越是心苦。他想,我若是一个放松,你便逃跑了可怎么办?
天下之大,让他如何去寻到另一个沈亦行?想了想,他应道:“酒可以给你,别的,以后再说罢。”
“……”沈亦行本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不敢奢望贺大公子哪天能善心大发放自己回家一趟。所以,有好酒喝也不错了。
待得贺知玉好些,沈亦行便送他回屋去休息。早春天气虽然回暖,但是不时迎面而来的风却还带着丝丝凉意,贺知玉的身体状况总归不能无视。
多年后,沈亦行回忆起来,他大概就是在这一天,彻底把自己给卖掉了。
然而现在的他却并没有如此明确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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