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落花风

　　许是路难行的缘故，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到了地方。
　　朝如青是跟在苍有弋后面下来的，任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却还是被外头的冷意激着了，上下牙板不停地打错儿。苍有弋看他脸色太过难看，便伸手过去将朝如青连同大氅一起抱住，暖和是没暖和多少，可总算是挡住了不少的风。
　　他们下车之后马车便被牵走了，却没有人来迎接，只有昨天晚上去接了他们过来的那个枯瘦的中年男子过来了来。
　　那男子道：“横图气候太过寒冷，族长心善，不忍让人在雪地里当值，所以还请王见谅。”
　　苍有弋冷笑，“你们族长当真是心善。”
　　那男子听了也不多加辩驳，仍是恭敬地微微屈身道：“请王随我来，族长早已为王安排好了住处。”说完便在前头带路走了。
　　苍有弋望向那男子，眸中的冷意简直可同这横图的冰天雪地一较高下。可是怀中的朝如青身体却一直在打哆嗦，苍有弋抿了下唇，没再多做思虑，搂着朝如青跟在那男人后头。
　　还好那族长也就是礼节上故意施威，住处上还不曾苛待，虽是比不得在王都他的住处，却比在之前的那间会馆要好上许多。一进了屋，朝如青整个人都放松了，也不哆嗦了。
　　那男子将他们带到地方之后便退下了，屋里又剩下了他们二人。这些□□如青和苍有弋二人都独处惯了，倒也不再纠结先前的那个苍有弋如何如何了。
　　朝如青看到床便直接过去了，脱了大氅靴子便用被子把自己给裹起来，才和苍有弋搭话道：“跟着你这样冬春春冬的来回颠倒，我都不知道回中原之后怎么过了。”
　　苍有弋倒了两杯热茶，端了杯递给朝如青，自己才在桌边坐下。听了此言，只是挑眉道：“你可以一直留在漠北。”
　　朝如青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目光投到苍有弋的身上，墨色的发披散着，立体刀削的面容与中原人全不相似但也是难掩俊美，虽他也是一身的中原服饰，却终究是与自己不同的。于是半天默然，才蹦出了句话来，“我总归是要回去的。”
　　苍有弋喝了口茶，回眸望他，“想把王后让给别人当了？”
　　朝如青顿了半晌，才从喉咙深处低低的发出了一个“嗯”。
　　苍有弋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才收回了目光，只留下一个字，“好。”
　　朝如青目光晦涩的看着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苍有弋，心里有些难以言明的些微苦涩。他以为，不论是这个苍有弋或是先前的那个苍有弋都不会如此利索的答应自己要离开的。谁知，原来自己要离开所欠的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便可以说出来的“好”字。
　　朝如青捧起茶，喝了口，明明只是开水而已，他却喝到了苦味。
　　之后，屋里便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等到天要中晌的时候，先前的那个男子又派人送来了饭，两人又是在沉默中解决了这顿饭。午饭之后两人在屋里活动了会儿，苍有弋便率先走到了床边，脱了外衫靴子躺到了床上去还闭上了眼。朝如青站在床边看着，敛眉问道：“我睡哪儿？”
　　苍有弋忽然睁开眼睛，然后欠身把朝如青拉到床上去，朝如青重心不稳，上半身都扑到了苍有弋的身上，苍有弋故意凑到朝如青耳边说道：“睡这儿。”
　　朝如青维持这个姿势难受的很，便挣扎了两下，苍有弋也没有困住他的意思，于是朝如青便很轻松的就起来了。
　　苍有弋看向他，带着几分戏谑道：“虽然你很迫切的想不当我的王后了，但是现在总归你还是我的王后，所以还是躺下吧。”
　　朝如青背对着他退靴子脱外衫，暗自磨牙：横图这些人为难的好……
　　事情做完了便在床的外侧躺下，拉过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老老实实地闭眼睡觉。
　　安静的室内，两道绵长的呼吸声不一而起。
　　朝如青抱着反正都是没事可做不如睡觉的心思，准备多睡些时候，但大约是换了环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他总觉得睡不踏实。陷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的感觉是极其令人烦躁的，尤其是身边还躺着一个令自己也极其烦躁的人的时候。所以睡了没多久之后，朝如青便睁眼了，却并未起身。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吊顶，纱幔上的花纹，再把眼睛斜一斜，看看边上那人的好容貌。从前在中原的时候就听人传着说漠北人有的长得比天仙还要俊俏，有的却是连恶鬼都不如的。那时候也只是当笑话一听而过，总觉得自己不会来漠北，所以漠北人长得是俊是丑和他无关。
　　现在么，倒是和他有切切实实的关系了。
　　朝如青又看了看苍有弋的脸，收回目光，继续闭上眼。
　　睡觉睡觉，嗯，他需要睡觉。
　　终于也还是没睡成。
　　睡不着还要在床上躺着是很难受的事情，所以朝如青忍了再忍，还是决定起床。苍有弋一向是浅眠的，他之所以不想起身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头。可是他放轻了动作起身穿戴完毕了再床边又坐了会儿，还不见苍有弋又要醒过来的迹象。朝如青回头看了眼苍有弋，胡乱地把被子掖回去便离开了床边，坐到桌子那儿去了。
　　朝如青在桌子边上坐了会儿，换了七八样姿势就是不舒坦得很。桌上那几只杯子被他颠来倒去的摆着玩了几次也就没了兴趣，朝如青叹了口气，起身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拿过大氅披在身上裹得紧紧的。又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门外的冷风直直的关了进来。冻得他一哆嗦，忙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跨出了门槛便反手带上了门。门外并无人看守，一条长廊此时看来格外寂寥。
　　朝如青走到扶栏边上倚着柱子向外面看过去，只见一片白雪皑皑。
　　他从小到大都处在江南一带，未曾领略过北国的风光。没想就这么着就到了这样的北方，领略了这样的冰天雪地。人生，还真是奇妙的很。
　　思绪恣意的乱飞，朝如青就那么靠在柱子上，似乎忘了自己身置何处。天色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暗沉了下来，雪花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飘洒了下来。
　　蓦然，有一片雪花落到了朝如青的鼻尖上，朝如青冷的一激收回了思绪。伸手摸了摸鼻尖，却只摸到了少许的水渍。这才正眼看见了走廊外头洋洋洒洒地落下的雪花。心中那些情绪就都被眼前的情景给覆压了。
　　漠北的雪花就如同漠北的人一般，粗犷豪放地往下落着，也遮断了远眺的目光。
　　朝如青又在外头看了会儿，等实在受不住了外头的寒意才折回了屋里去了。
　　屋里的炭火仍是烧的旺盛不减，床上那人也仍是睡的不知所处。朝如青只看了眼便转了目光，在屋子里打量着，希望能找到什么能打发时间的物件。案头上倒是放着一些书，却是用他看不懂的漠北字写的。又捣鼓了一阵便放弃了，拎了张椅子搁在火塘边上，自己也在那儿坐下。伸手靠近火光，让暖烘烘的炭火暖和暖和手心。
　　一整个下午便在这么无聊之中打发而过。
　　晚上的时候，还是那男子差人送的饭。但是苍有弋却仍然未醒过来，朝如青看着他安详的脸，想起之前那个苍有弋消失的时候似乎他也是睡了很长的时间。若真的是那个苍有弋要回来，他们之间也就没有先前的那份尴尬了，但是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来看，最好还是不是的好。
　　朝如青皱眉，或许，横图的那些人等的就是那个苍有弋……
　　思及此，朝如青便草草的用完了晚饭让那人收拾走了。晚上洗漱完毕后，朝如青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苍有弋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若是这次也是半夜的时候醒过来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才好呢。
　　想也只是想，想过了便罢了，他也还是在苍有弋身旁躺了下来，闭眼，睡觉。中午的时候没睡，一下午又只在那儿发呆了，晚上这会儿也真的是困了。没过多久，他便睡着了。
　　一觉安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朝如青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身旁的那个人，这一看便就撞进了身旁那人满含笑意的眼眸里去了。
　　朝如青一时之间竟不能分辨出来这个究竟是哪一个苍有弋了。但是那人一开口便让他松了口气，那人道：“朝朝，你醒啦？”
　　朝如青点了点头，欠身起来穿衣。身后的苍有弋也跟着起了来，问道：“朝朝，这好像不是我们家里的床啊？”
　　朝如青系好了衣裳，转身看他，眉头敛起，“你不记得了？”
　　苍有弋却是迎着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问道：“不记得什么？”
　　朝如青暗道：这个苍有弋似乎不能继承那个的记忆，但是那个却似乎可以……苍有弋见朝如青不答话，以为没听见便又重问了一遍。朝如青敷衍的点点头答了个“嗯”便算完了。但是苍有弋却不打算就此完了，打量下房间的摆设，又问道：“朝朝，这好像不是我们家啊？”
　　朝如青转身，郑重的通知他道：“对，这不是你家，这是横图，你现在正在横图做客。”
　　苍有弋半天才反应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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