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

　　“叫我何少卿吧。其实我以前在日本见过你，我28年去日本军官学校学习，曾见过你几次，那时你在帝国大学，所以才误会你是日本来的间谍。”
　　黄宁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便点点头解释道：“我母亲是日本人，我父亲当时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带我和我母亲回来，所以我十六岁之前一直在日本。”
　　何少卿伸出手指摩擦着茶杯的把手，过了会才说：“对不起，总是我误会了你。我曾找人调查你，觉得很多疑惑所以才出此下策，害你如此是少卿做事鲁莽了。”
　　“不过我看过你的审讯案卷，你对调查科的人说是你留在这里没有回日本是因为你父亲临终的挽留。可是我找宁倩问过，你父亲其实还是希望你回日本。”
　　何少卿抬起头来，看着黄宁问道：“黄四小姐，这是否有所出入？”
　　黄宁看着对面何少卿灼灼目光，不禁头疼，眼前这位果然是个高手，咄咄逼人，她今天要解释不清楚，指不定要再次同调查科的人打交道了。可是自己如何同他说，要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没有过世，她又哪里会回国。但现在里面的心换了啊，黄宁自己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虽然后来移民美国，但她认为自己骨子里还是个中国人。
　　黄宁斟酌再三，含糊道：“有些事情和血缘金钱出身等无关的,只是信仰罢了.”
　　“黄四小姐------”
　　“我叫黄宁心，或者你随江大哥叫我四妹妹吧。”
　　“少卿冒昧，不知道四妹妹说的信仰是什么？”
　　黄宁心里苦笑，不得不解释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然我母家是日本，但我骨子却自认自己是个中国人，怎么，何少还不允许别人自认自己是个中国人？”
　　何少卿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女，总觉得自己已经把她的底摸透，却又老是看不透她，只是也无法再次忍心将她关进调查科的牢狱里去，心里暗嘲了一下自己，若真能忍心，自己前段时间又何必巴巴的去求大伯呢，现在也只能如此，日后慢慢再看吧。只是何少卿不知道，正因了这慢慢的再看，自己却看了23一辈子，这是后话。
　　何少卿挑挑眉问道：“那四妹妹那日问北方时局，也是因了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信仰？”
　　黄宁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上海摩登女郎，应该感兴趣的是各种各样的首饰衣服，热闹非凡的舞会，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可这些自己前世统统都已经经历过，这一世再如何精美的首饰，再如何热闹的舞会，再如何英俊的男子，到了最后正如自己前夫所说不过都是逢场作戏过眼云烟罢了。
　　“何少，生逢乱世，外族入侵，你不觉得男子尚且能以命相搏功名，成就千秋事业，可女子却活得更是艰难，持家守业最后却毁于一旦，自己也说不定生不如死。我不愿意回日本，只是因为我讨厌日本，你总得允许我有喜恶之分吧。而留在中国，我总想多给自己一点活路，不想哪一天别人将枪指到了你家门前我还拧着小脚蹒跚难行吧。”
　　何少卿知道对面的少女对自己还是存了戒心，只这七分真三分假的话却也说得他心酸，想起她再聪慧也不过一介失去双亲的孤女，也甚是可怜，便不再多问，反而笑道：“倒不曾想到四妹妹是如此想法，难怪会想着看地图，难道也是为了逃命所用？”
　　黄宁笑道：“那个，其实不过一本地理科学图册，我随手翻翻而已。”
　　何少卿笑道：“哦，我记得让调查科的人将你的书都原封归还，那本书可曾还你？”
　　黄宁站起来，走到书柜前，看了一圈，发现那本杂志放在书柜的最上架，便伸手去拿，哪里够得着，正要叫伊万进来帮忙，身旁一只长臂伸出轻松将书拿下来递给她问道：“可是这本？”
　　黄宁点头，伸手去拿，却被何少卿拿了过去，翻开找到东北的地图，抬起头笑着对她说：“要不要我来给四妹妹讲讲。日后四妹妹要是找到活路也告诉少卿一下？”
　　黄宁看着那张半戏谑半认真的脸，心狂跳了一下，忙正色道：“那麻烦何少。”
　　心里腹诽自己，不过一个小鲜肉至于这样么，白活了六十年了。
　　何少卿抬眼看了下黄宁白皙脸上的一抹浅浅的红晕，心里有点异样，脸上不露声色，将那地图展开，给黄宁讲起来。
　　“现在北方局势很不好。日本方面想方设法进行挑衅我们，目的不过是找个借口开战，东北三省已经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早在28年他们制造皇姑屯事件刺杀张作霖将军，便想侵占东北，若不是张学良将军为大局考虑，宣布东北易帜，只怕东北早就被分裂。只可惜现在国内军阀横行，内乱不断，给了日本人有机可趁。”
　　何少卿点了点地图上两个地方，又道：“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从本国调来很多武器，对准的目标基本都是我们的北大营和飞机场。而且据情报，鸭绿江对面已经集结了很多日本部队，随时都能渡江入侵东北。只是•••••”何少卿顿了下，苦笑道：“山西的阎锡山等人挑起中原大战，东北军主力基本都在关内，东北现在兵力空虚。”
　　何少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一阵烦闷。
　　黄宁看了眼苦绷着脸的何少卿，觉得眼前这男子似乎不同于那些歌舞升平的公子哥儿。
　　何少卿看了眼黄宁，又说道：“前段时北大营垦三团还抓了四个日本间谍，次日便被秘密枪决。谁知道北大营出了个叛徒，出去□□没钱，居然将捡到的一个日本间谍的手表给押在了当铺，被日本人得知。”
　　何少卿攥起拳头恨恨的敲了下桌子，恨道：“他们派出间谍诱捕，这个叛徒居然将我们暗杀了日本间谍的事情泄露给了日本人。”何少卿认真严肃的盯了黄宁一眼，“现在日本国内舆论喧哗，大概，离开战不远了。”
　　黄宁沉默的点点头，她比何少卿还要知道战争何时开始，因何开始，后果如何，但却什么都不能说。她叹了口气，看着何少卿紧握的拳头，心里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便轻声安慰：“放心，华夏民族五千年数次被外族入侵，到如今总是还好好的存在着。”
　　何少卿苦笑：“五胡乱华，南宋偏安，南明逃亡，八国联军，死了多少，外敌入侵我们却还在春秋无义战。身为军人，不是保家卫国，却是因了军阀割据而上战场，何等讽刺。”
　　何少卿顿了顿，轻声说道，“如今，只怕崖山之后再无华人。”
　　黄宁也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眼前这个昂然挺立的男子，心里也有点心酸起来，也许正是这种危机感才会让他草木皆兵，将自己当做了间谍吧。
　　当江云华收到消息赶来想救场时，正好看到黄宁和何少卿并肩沉默的站在客厅的大书桌前，两人脸上都一副悲戚之容，便笑了起来：“少卿，你又惹了四妹妹什么，好好的来道歉怎么搞得我四妹妹一副垂然若的模样？”
　　何少卿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身边的黄宁，正好黄宁也看过来，均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关怀之意，不禁都有点脸红。
　　江云华看着两人别扭的别开眼，一前一后的走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一边偷笑一边也坐到了何少卿旁边，一叠声的叫着陈妈进来换茶。
　　“你怎么来了？”何少卿镇定下来问道。
　　江云华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何少卿，心想装啥装，我多少年没见你红过脸了，却不点破，说道：“怎么，四妹妹这地方，你能来还不许我来了？是你嫌我碍事，还是四妹妹嫌我碍事了，你两真真是重色轻友。”
　　黄宁正在喝茶，差点一口茶噎死，饶是她活了六十年，还是心狂跳的失了方向。
　　何少卿抬眼看了她一眼，怕她害羞，便岔开话题：“你少胡说八道，找我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你那些姐姐妹妹又闹你便找地方躲清静。”
　　“没事不能找你啊。再说我是来问四妹妹事情的。”
　　黄宁此时心情已然平静，感激的看了眼何少卿，问江云华道：“问我什么？”
　　“四妹妹，你觉得金陵大学呢还是国立交通大学呢？”
　　黄宁还没开口，何少卿便道：“你多大的人，这事你自己看着办不就好了，巴巴来问也不嫌多事？再说就你，进哪个学校不都是去烧包？”
　　江云华差点翻白眼，心里腹诽，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至于这么护着么，还说不是重色轻友。
　　黄宁看了眼何少卿，笑着同江云华说道：“何少的话虽粗，不过我也确实这个话，其实都是好学校，只要自己肯读，哪个都差不多。”
　　江云华苦笑，心想自己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怕他俩会闹矛盾特意赶过来看，找个借口还被这么说，不过他素来知道何少卿历来严肃，也不敢多说，笑道：“多谢四妹妹，既如此，我还是去南京吧，离我母亲远点耳根也清净点，指不定还能多学点东西。”
　　何少卿摇摇头，看了眼黄宁想着自己也打搅很久了，便说道：“既然问了，那赶紧走吧。”
　　江云华笑着站起来，道：“那便走吧，少卿，我看你是急着去见你自个的姐姐妹妹吧。”心道怎么也给你添个堵。
　　果然何少卿斥道：“你胡说什么，我哪来的姐妹。”一边抬眼看了下黄宁，正好黄宁也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都不着痕迹的移开去。
　　何少卿见江云华走在前头，想了想同黄宁轻声说道：“今儿的事你莫同别人说，那些。”何少卿顿了下，“有些还属于机密。”
　　黄宁心里一惊，有种莫名的感动涌上来，有点不可置信的抬眼看着何少卿。
　　何少卿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忍住自己想去抚摸的冲动，笑道：“云华胡说八道，你莫放心上。”说着便走了出去。
　　黄宁站在那里，想了良久，何少卿让她莫放心上是江云华的哪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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