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君臣

　　泉臣熙的祖母晏夫人在他五岁的时候，回到了娘家居住。
　　太子太傅晏大人已经年过半百，但是依旧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族人主持整个晏府。老夫人去世，晏大人遂请自己的姑母晏老夫人回府。
　　泉臣熙与自己的祖母并没有什么祖孙情谊。虽然每天礼法不离口，但是泉臣熙毕竟不是圣贤，甚至连一个老成之人都算不上，他心里有他自己的算盘和秤，而筹码都是任自己喜好添加的。
　　所以，他这次拜访太子太傅府邸，并不是来拜见自己的祖母的。他要找的人是太子太傅的大公子晏诩。
　　晏诩，字骏墨，是太子太傅的嫡长子，官拜五品中书舍人。几年来一直都没有官位的升迁。人人都明白，他身为国舅，父亲又是高官，他自己也深得皇帝器重，迟迟不升官，只是怕引起朝堂非议，树敌增加。永宁帝是要等，等晏诩立大功的机会。
　　泉臣熙要为兰岘寻找的师父，正是从小就很照顾自己，把自己当亲弟弟照顾的这位晏骏墨了。
　　泉臣熙由管家引路，走过弯曲的回廊，来到一个格外僻静之处。小径的两边种满了竹子，虽然是寒冬时节，但依旧青翠挺立，枝干挺拔。
　　这一大片竹林即使是在整个长安城中也寻不到第二处了。
　　走出竹林，泉臣熙看到了一片小湖，湖面因为冬季寒冷而结了薄冰，但时而还能看到冰面之下有小鱼苗在游动。冰面为鱼儿们设立了天然的屏障。走上桥，在小木桥上驻足片刻，能隐约看到远处伫立着的几棵雪松。
　　经过这般美景之后，才算真正走到了太子太傅府邸晏大公子晏诩的书房。
　　“伐竹取道，下见小潭，说的是不是就是晏大人书房前的这番景象啊！”
　　晏诩这时候正在窗边，对着前方的几块怪石作画，听到人声便微笑着回过头。
　　“这人造之物，怎可与天然形成的美景相媲美？”他放下笔，迎向刚踏进门的青年。“臣熙今日怎么得闲光临寒舍啊？”
　　“骏墨兄长未免过谦，臣熙本就是一闲人，本来想着冒昧前来拜访是不是还见不到中书舍人大人这个大忙人。不想，兄长今日也这般得闲啊！”
　　晏诩给泉臣熙看了座，又亲自拿起手边的茶壶，为泉臣熙斟了一杯热茶。
　　晏诩的书房，在泉臣熙看来要比皇帝的御书房装饰的还要雅致和细致。一看便知是屋主人花了大心思在上面。名家画作，上等白瓷，文房四宝都是经过精心挑选才摆上台面的。
　　“我再忙，也不是整日都在御前。臣熙你说，你今日来我这里，皇帝他也同意？”
　　“骏墨兄长真是笑话臣熙了。不过，陛下的确是不知的。如若当真告诉陛下实情，恐怕臣熙现在也不能优哉游哉的在这里品着兄长亲自烹调的清茶了吧？”
　　“哈哈！”晏诩笑了两声，竟然接过泉臣熙脱下来的貂毛大氅挂在一边。“未得陛下恩准私自离宫，臣熙，你也是胆子壮了不少啊！”
　　泉臣熙对于晏诩的调侃轻轻的笑了笑：“臣熙不也是为了正事？想来陛下应该不会怪罪。”
　　“怎么？有正事要找我？”
　　“是和三皇子殿下有关系的事情。”
　　“三皇子殿下。”晏诩喝了一口茶，自己想了一会儿说：“不会是为了给三皇子殿下选师父的事情吧？不对啊，师父不是已经选好了么？”
　　“不错，但我想为殿下换一位师傅。”泉臣熙正色道：“不然，那些师傅们是不会认真教授不被陛下重视的三皇子知识的。”
　　“臣熙是来我这里当说客的？”晏诩的个子很高挑，身材颀长。他比皇帝兰懿还要年长两岁。如今二十六岁的他，虽然还是朝堂之上的青年才俊，但却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兄长如今也为人父母，自然是希望自己能为孩子寻得一位好师傅，方能明晰天道和人道。兄长的为人、学问自是不必多说，这资历也绝不在那些老学究之下。现在兄长受陛下赏识，妹妹也在宫中稳定了地位，况且晏老大人不也是陛下的老师么？”
　　“臣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敢出头。你难道不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家父是陛下的师傅，如果我成了三皇子的老师，是不是也预示了三皇子以后会成为皇帝？这话虽然荒唐，但总有多事之人会这样抓住我的把柄。”
　　“现在皇太子之位已经有人，而且三皇子不得势，并没有外戚势力。就算有多事之人挑拨，陛下想必也不会轻信。毕竟皇帝如今也算是利用咱们几个家族的政治力量和德妃、贤妃他们的商业、军备力量抗衡。太子如果是正统的中立，那么既然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归属于德妃一派，那么三皇子和五皇子必定要与淑妃、昭仪，也就是咱们这边在一起才可以。”
　　没想到泉臣熙会滔滔不绝的讲出这样一番话，晏诩有些惊诧，但是立即被笑容掩饰住。
　　“你小子，没想到暗地里想了这么多！”晏诩故作阴测测的看着泉臣熙说：“你这样妄自揣测圣意，是有什么野心啊？”
　　“兄长这般说怎么像审问犯人一样？”泉臣熙白了一眼晏诩说：“我只是希望我身边的人能过得好。不管是咱们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是宫中需要外戚的淑妃娘娘。皇帝什么意思我自然是不知晓。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岂不是要失去先机？尽人事以待天命。兄长，你的官做得有多大，淑妃娘娘在宫中的地位就有多稳固。”
　　“话虽如此。但是臣熙，你不要忘了，什么叫做功高盖主。”
　　“我当然知道。”泉臣熙凑到晏诩身前说：“当然不能功高盖主，要适当藏拙。可是兄长，先不提是否盖主，你的高功呢？也要先立下一功，再想如何藏拙啊！兄长你这顺序是不是弄乱了？”
　　晏诩看着眼神中透着些许狡黠的泉臣熙，心中早就有了计较：“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般喜爱玩弄权术了？”
　　“兄长还真是过奖了。”泉臣熙有些垮的靠到了椅背上：“我这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唬唬人罢了。你见过哪一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像我这般故弄玄虚高深莫测的？再平常不过的事物中，才能看出大道理。我这些小伎俩，兄长笑看罢了。”
　　晏诩听到泉臣熙这话，也算是松了口气，遂转了话头。
　　“前几日，我听说你因为冒犯了德妃和大皇子，被陛下去罚跪了？就连宣王也一起被罚了。”
　　“这消息传的倒是真快。”泉臣熙轻嘲了一声说：“兄长每日出入宫廷，这种事情看的自是敏锐，难道兄长也认为我做错了么？”
　　“对与错，赏与罚，自在人心。然而有时候，也是因为这人心，而不得不改变心中所想。臣熙你做的自然没错，可是他们毕竟是妃嫔和皇子，你虽受皇帝赏识，但身份依旧是臣子。你应该最清楚，陛下他不得不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可是有时候就是要争下这口气。”
　　“臣熙，你还太年轻。要和他们斗，你还需要多修炼。即使是女人，在那深宫之中磨练这么久，也早就成精了。”
　　“哈哈！”泉臣熙为晏诩这句话拍案叫绝。“大哥你还是这般风趣！”
　　“这是事实。”晏诩也笑笑：“为女人和小人难养，臣熙你可不能小看了女人的力量和决心啊。”
　　“这么说，晏大人是受过女人之苦了？”泉臣熙又把话头调转回正轨道：“哈哈，不说这个了！我把这件事和姐姐说过了，她也同意我的看法，希望兄长你能亲自教授三皇子功课，我们也放心。”
　　“这就叫为陛下分忧？”晏诩挑眉。
　　“咳咳。”泉臣熙窘迫的咳嗽了两声：“姐姐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的嘛…”
　　“那你呢？”
　　“我么 …”泉臣熙咋了咂嘴，站起了身。他感到屋中的炭火烧的有些旺，所以不自觉的走到窗边想要吹吹冷风。
　　“你这样去吹冷风，脸会更红的。”晏诩依旧坐在原地，打趣道。
　　“凌霜傲雨，四季常青。兄长不是经常教我要像竹之君子一样不畏寒霜，怡然于世么？竹子从来不会弯曲，可是我这一年在那皇宫之中，已经体会到，认错服软的重要性了。看来我还是没有那竹与梅的傲骨啊。”
　　晏诩看着泉臣熙刹时变得有些孤寂的侧影，劝道：
　　“臣熙，现在我说什么对你来说都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最重要的是需要你自己去领会。这就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你迟早会懂的。不要争在一时。”
　　“嗯，得过且过吧。”泉臣熙想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轻轻舒了一口气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既然是你和妹妹都这么说了，我也要出一份力啊。算是能在宫中帮衬着点你们也好。”晏诩又为二人茶盏中倒上了茶。
　　“我就知道，我这一趟不会白来。”
　　“好了好了！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出去散散步赏赏雪景可好？”晏诩拍了拍泉臣熙的肩膀，算是传递了些许正面的能量。
　　“也好！难得来一次晏府还不被别人注意，又能见到晏大公子。我也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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