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太子胤礽被废的次月初四，清晨，乾清门前群臣齐集，前一个月因太子被废，朝中人人自危，每逢御门听政，心中自觉有鬼的大臣更是寝食难安。当然其中也有异数，户部尚书马齐便是其一。

　　这会天刚微亮，两旁还有太监手持灯笼侍候，户部尚书马齐人未到，声音已到：“季友，你今日可是来早了，怎么，难道你也学人家，彻夜辗转难眠？昨天虽天降警示，但正所谓身正不怕影斜，不过就怕有人心里有鬼。”说着间，就把眼光撇向被众大臣冷在一边的步军统领托合齐。

　　原本簇拥在左都御史王鸿绪左右的大臣，这时亦不用招呼，就向两边散开，让出条道来，站在中间的王鸿绪朝马齐拱手招呼。这时胤禟、胤礻我兄弟亦并肩来到，胤禟毫不顾忌，带着胤礻我直朝马齐等人走去。

　　等胤禟、胤礻我走到，王鸿绪只是随便招呼了声，便露出个他们几人才懂的笑意道：“昨日有个傻子去做了出头鸟，小梁公公来讯，今日必有消息。”

　　马齐听了这话，当即喜上眉梢，凑近王鸿绪就道：“等会，若上意有所出，我等务必称旨，除去这个首恶，日后京里便太平了。”

　　王鸿绪叠声保证道：“那是，那是，一切以大人马首是瞻。”

　　胤禟听了这话，亦是满脸喜色，唯独胤礻我听了，顿时脸色苍白，转头似乎有话想对胤禟讲，但见到马齐、王鸿绪等人在场，又把话给忍了回去。

　　马齐此时再望向托合齐的目光，已如同望着个死人。

　　胤禛领着胤祯、胤祥三人来到时，被众大臣避之不及的托合齐如同看见了救星，马上便朝胤禛方向迎了上去，恭恭敬敬请过安后，立刻苦着张脸，几乎快要哭出来道：“奴才听闻，昨日大王爷回奏，称几日前南苑掉落的天铁，乃是天降警示。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也有说这警示应在废太子，更有说这是上天警示皇上，京里出了妖孽，妖孽不除，江山不稳。四爷，您这会可得救救奴才。”

　　托合齐乃掌京城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保甲、缉捕、审理案件、监禁人犯、发信号炮等要职，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的统领，所以京里出了妖孽，头一个推出去论罪，尚不是妖孽而是负有管辖京师之责的托合齐，因此妖孽之说若为皇帝所信，那头一个倒霉就是他托合齐，而且他相信到时无论是否抓到那所谓的妖孽，马齐等人都会在他身上做文章，所以他不得不找胤禛，先行哭诉。

　　天铁一事，胤禛早有听闻，也猜到大哥胤禔会拿这事来做文章，什么天降警示，什么妖孽，其他人或许还想不明白，他胤禛倒是看得很清楚，这些都是冲着胤祯的病去的，为了这事，他忙了一宿未睡，如今见托合齐这惊慌的失态样，就觉得烦，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站他旁边的胤祥更是严词驳斥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说完，胤祥仍嫌不解气，冷笑道：“先前又不是没掉落过天铁，地方上甚至曾当作祥瑞来报，如今这块天铁倒成天降警示，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说。”

　　托合齐连忙拍马屁应道：“十三爷说得是，只是世人多糊涂，就怕有人浑水摸鱼。”

　　胤禛没心情再看托合齐做戏道：“托合齐，你是不相信皇上能明察秋毫，还是觉得我老四力有不逮？”言下之意，就是问托合齐是否对他胤禛不满。

　　托合齐听了就知，胤禛这是动怒了，随即想起这位爷平生最恨别人在他面前做戏。这次真是踏进粪坑，自个找死。当下痛骂自己，怎么就给忘了这茬，急忙收起装出的可怜样认错道：“奴才不敢。”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托合齐仍旧显得忐忑不安，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半点没有往日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跟在胤禛身后的胤祯，注意到远处马齐等人望向自己一行的得意目光，还有其他朝臣们远远避开他们兄弟的举动，朝堂之上群臣惯于落井下石，如果托合齐继续如此，只怕那些朝臣没事也能给托合齐整出些事来。现如今，他们兄弟还不能失去托合齐这只棋，因此胤祯浅笑问托合齐：“先前给事中王懿参劾你“欺罔不法”，可还记得？”

　　托合齐有些意外，胤祯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小阿哥，从未参与过什么大事，更别说有什么见地，不过他还是很快回道：“奴才不敢轻忘，日后……。”托合齐还想表个忠心，却被胤祯摆手阻止道：“那折子不是仍被皇上留中，托合齐你犯得着去担心那劳子天铁？”

　　托合齐不是个愚钝的人，被胤祯一点，立刻便明白过来，皇帝如果要发作他，压根无需等天铁这个借口，既然之前参劾他的奏折仍被留中，那就说明皇帝根本没有要整治他的意思。这样一想通过来，托合齐当即放下心来，朝胤祯心悦诚服拱手谢道：“谢十四爷指点迷津。”

　　胤祯对托合齐一事的见解如此之深，实在出乎胤禛意料，胤禛不觉有了吾弟终于长成的欣慰感，转头就向投去胤祯赞许的眼神。胤祯从未想过，胤禛还能像如今般夸奖自己，想起前世时，他们兄弟见面除了吵架，还是吵架的过往，胤祯就感概得双眼湿润。

　　“四弟、十三弟、十四弟，你们也来了。”胤祉也不知是没注意，还是故意为之，也不管在场众大臣避开胤禛几人的举动，朝着他们直走过来。

　　“三哥。”胤禛、胤祥、胤祯道。

　　对胤禛、胤祥，胤祉只随意摆了下手，却走到胤祯面前，仔细打量了番问：“先前听说十四弟病了，如今不知可好些没有？”

　　胤祯暗暗有些惊讶，自己何时起与三哥胤祉如此亲厚？不过他没把惊讶表现出来：“吃了郭太医、李太医他们开的药，如今好多了，劳三哥挂心了。”

　　“咱们是兄弟，何需如此客气。我先前在宁寿宫才听皇祖母念叨起你。你可要好好养病，别让皇祖母等长辈为你担心。”胤祉这才揭开底牌，原来最近因胤祯病倒，不知为何叫仁宪皇太后给上了心，所以胤祉才特别过来对胤祯示好。

　　胤祉假意关心过胤祯一轮便就想走，可他都自个送上门来了，胤祯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当下摆出个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胤祉，所以也不用他主动开口，胤祉就送上门来问道：“十四弟可是有话要问？”

　　胤祯特意将胤祉拉到一边，小声好奇问道：“先前听说三哥曾随汤若望神甫等学习过天文，不知关于那天铁，可是真如大哥所讲，乃是天降警示。”

　　胤禔回奏一事，早已传遍满朝文武，胤祉对胤禔的说法很不以为然，胤祉曾跟随传教士学习天文学，对天象地理有很深的研究道：“天铁掉落乃是天理循环，属天文一科，大哥那……”胤祉原本还想忍下不说，但当看到胤祯这个幼弟，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形象一下高大了，并且这里也不过他们兄弟二人就干脆道：“大哥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

　　“啊！可这样一来，那三哥你可该如何是好？”胤祯惊道。

　　胤祉一下被胤祯弄糊涂了：“我该怎么办？此事与我有何相干？”

　　“三哥不知道吗？大哥是先带你的属人喇嘛巴汉格隆等去勘察天铁，而后才回来向皇父进言的！”这事倒不是胤祯在胡说，胤禔的确是带了喇嘛巴汉格隆去南苑，原本这是为了增加‘天降警示’一说的可信度，结果反被胤祯利用此事吓唬胤祉。胤禔倒有些像是在自己扛石头砸自己的脚。

　　被胤祯这一吓，胤祉差点没吓破胆，要知现在朝堂上看似已风平浪静，其实暗底下波涛汹涌，大哥胤禔丢出个这般唬人的说法，想也知是要用来对付人的，先不说被对付的人是否就范，便是皇父那关过不过得了，还是两说，大哥竟把自己的属人拖下水，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他胤祉也拖下水吗！

　　“三哥你别怪，小十四多嘴，我先前御前顶撞，若不是有五哥，我今日未必就能站此处，与三哥你说话。那几日躺在床上，我算是想明白先贤们总说明哲保身的道理。”这话若是其他兄弟说，胤祉未必能听进去，可由胤祯这样现身说法般娓娓道来，胤祉就觉得直听进心里去。

　　提到喇嘛巴汉格隆，胤祉想到的并不止天铁一事，所以胤祉是越想越怕，他以为胤祯不知其他隐事，便仿佛毫不担心问胤祯主意道：“若天铁一事，确属欺君，十四弟你以为，三哥该如何是好。”

　　胤祯先是为难了下，才道：“自从为皇父厌弃，除了四哥和十三哥，三哥你是唯一关心我的兄长，小十四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既然是三哥你问，我也不敢隐瞒，我以为当以大哥为榜样，张明德一案，大哥不是也全身而退了吗。”这是在提醒胤祉，想想张明德案里胤禔作贼的喊抓贼。最终被胤禔蒙混过关不说，还变相除掉了作为对手的胤禩。

　　胤祉听出这暗示，细思极恐，对八弟胤禩这样有妻族助力的兄弟，大哥还能说对付便对付对付，对他这样势孤力弱的弟弟，真是何成了大哥的替死鬼，还不自知！这次若非胤祯这弟弟提醒，他还被蒙在鼓里。

　　承了胤祯的情，胤祉对胤祯的态度更为亲厚，又嘱托胤祯好好养病，这才别过。胤禛离远见到胤祉神色变化，就猜胤祯肯定是对他们这三哥好一顿吓唬，不禁失笑。

　　等到玄烨出临，胤禔将天铁一事刚才提前，就遭到胤祉百般反驳，胤禔直瞪着胤祉，甚至想问胤祉‘今日是不是吃了疯药。’可胤祉才不管他。玄烨显然原本也是不信的，所以天铁一事便就此揭过。

　　这结果别说胤禔，就连马齐、王鸿绪等大臣也傻眼了，先前王鸿绪是得过乾清宫梁九功的干儿子小梁公公准信，皇帝今日必会办人，此时天铁一事揭过，托合齐是逃过一劫了，那皇帝要办的人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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