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顾眠遇到简向东，才能找回真正的快乐。

　　“简向东，你笑过吗？”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没见他发自内心地笑过，不是眉头深锁，就是面无表情，可又不是那种冰冷无情的态度。

　　不像她，哪怕深陷苦海，依然强颜欢笑地苟活着。

　　“嗯。”回应得又那么理所当然。

　　“那你有多久没笑了？和你认识以来，好像从来没见你笑过。”

　　简向东没有回答她无聊的问题。

　　顾眠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问他：“喂，刚才你冲过来救我，是不是怕我被货车撞死？那么紧张我干吗？”

　　“出于救人的本能。”

　　顾眠凑近他，鼻息就要贴上嘴唇，“只是这样？”

　　简向东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股甜丝丝的香味，心乱如麻地往后微微一躲，似是在害羞。

　　顾眠一眼捕捉，心花怒放，嘴角勾起，飞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口，大胆邀请：“做我的男朋友吧，简向东！”

　　简向东一脸震惊，看着她期盼的神情，心却摇摆不定。

　　她是谁？他爱的又是谁？

　　顾眠当然看出了他犹豫的原因，于是说：“简先生，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顾眠，前顾氏集团董事会主席顾永隆的二女儿，目前单身，25岁，毕业于哥大哲学系，无业，有点股份傍身……唔，让我想想还有什么……父母双亡，有个英年早逝的孪生姐姐……”

　　提到姐姐的时候，她偷偷望了一眼简向东，依旧面无表情。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怎么不告诉你的朋友，你还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哥哥，Zoe？”

　　这个声音……

　　顾眠浑身一颤，瞳孔骤缩，将视线从简向东的身上慢慢转移到店门口。

　　逆着光，乌云笼罩，是恶魔降临了，来到了她的身边。

　　在纽约这片土壤，她果然还是逃不出那个拉她进地狱的恶魔的禁锢。

　　“你怎么来了？”顾眠调整呼吸，拉住简向东，“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一下。”

　　此时此刻，她真的把简向东当成了自己的靠山，无惧周旭方带来的不可估量的暴风。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善于观察人心和周旋，众目睽睽之下，恶魔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她豁出去了。

　　“周先生你好，我是简向东，顾眠的男朋友。”

　　而在顾眠介绍简向东前，这位绅士已率先起身向周旭方伸出右手。

　　周旭方是恶魔，也是一位资本家，他顾及场合，与简向东礼貌性地握手较量，“听闻简氏在简先生的手中近几年又扩大了商业版图，最近又向电子产业伸手了？”

　　在商言商，周旭方避谈简向东和顾眠的感情问题。

　　简向东抽了手，与此同时，顾眠往他身边靠了靠，挽住他的胳膊，他低头看了一眼，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牵住。

　　“跟风而已，其实也存了点私心，想借着公司上市的机会，来见见自己的女朋友。”

　　刚才在简向东宣布自己是她的男朋友的时候，顾眠就已经心跳隆隆，血液翻涌，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

　　可是她的紧张也出卖了她，此时被简向东握着的手掌心早已沁满了汗。

　　“女朋友？”周旭方轻哼一声，像看小丑一样对他们各看了一眼，好笑地问：“请问简先生对自己的‘女朋友’了解多少？不知我妹妹有没有告诉过你……”

　　周旭方警告的眼神落在顾眠身上，顾眠浑然不在意。

　　哪怕他把所有的秘密告诉简向东，她也要堵上一切。

　　“Zoe，爸的忌日就要到了，你最了解那些传统，正好在唐人街，去逛逛吧。”周旭方没有说下去，而是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她没的选择，这个男人永远最了解她的弱点是什么。

　　找到靠山又怎么样，只要周旭方多活一天，就不会放过她。

　　她的自由时间到了，恶魔在召唤。

　　而在她与简向东依依不舍之前，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她没有手机，与外界失去联系，唯有把李俨的联系方式告诉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是一个连周旭方都不知道的独属于她和李俨的联络方式。

　　说完她就跟周旭方走了，临走时的那一个回眸，令简向东终身难忘。

　　她们何其相似，同样的一个回眸，装满了无边的绝望。

　　*

　　每一次走在周旭方身边，她都像一个被押解的犯人，抬不起头。

　　茂比利街是曼哈顿区的“丧葬一条街”，这里由华裔经营的丧葬用品专卖店鳞次栉比，顾眠从小对中国传统文化感兴趣，懂一些丧葬文化，每年父母忌日，她都会以中国人的旧俗祭拜。

　　只是此时此刻，她更想甩一把纸钱在周旭方的脸上，给他下地狱开路。

　　丧葬用品店，多少有些阴森诡异的氛围，走进常去的那家老铺子，老旧不堪的墙面斑驳，灯都在摇摇晃晃。

　　“麦太太？”店铺老板是潮汕人，一位年仅八旬的老太。

　　只是今天很奇怪，任她怎么叫唤，都不见麦太太的人影。

　　“麦太……”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关上，叫唤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团黑影里，压得她喘不过气。

　　“周旭方！你放开我！”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周旭方一把揪住她的后脑，将她今天盘好的头发全部打散，他逼迫她看橱窗柜里的牌位，上面没有名字，只是样品而已。

　　顾眠头皮发麻，咬紧牙关，疼得说不出话，但她知道他在警告她。

　　“你特地带我来给你挑你的身后灵牌啊？你这种人也配有人给你烧香祭拜吗？”顾眠冷嘲热讽，不怕煽风点火的后果。

　　果然，周旭方怒不可遏，恶狠狠地将她的头摁在橱窗柜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玻璃，耳畔是裂帛之声。

　　畜生就是畜生，从来不分场合，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她。

　　他的折磨，几乎将她身体撕裂，可她骨子硬得很，从不开口求饶。

　　结束后，她倒在地上，像个破碎的玩偶。

　　“你把麦太太怎么样了？”却还有力气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你怎么不问问我会把简向东怎么样？”他咬牙切齿，在她耳边低吼。

　　“如果你敢动他，我也不会独活。”从简向东为她站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你以为你在和谁谈条件？别忘了我警告过你……”

　　“这些年我真的受够了！受够了！周旭方，我要杀了你！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如洪水泄闸，积在内心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出，她捡起一把糊纸的竹刀，发疯一般刺向那个毁了她半生的男人。

　　可是竹刀没有刃口，伤不到他一分一毫，反倒被他拽住手腕，轻松地夺走了她手里的“武器”。

　　他这个人戒心那么高，还练过散打，她一个弱质女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为了一个只把你当成你姐姐替身的男人，就要杀了我？”他几乎要捏断她的腕骨。

　　“我爱他。”她倔强地扬起脸，泫然欲泣地重复：“我爱他，我爱他，我爱简向东，这辈子我顾眠，只会爱简向东一个男人！”

　　顾眠以为这样会彻底激怒他，把她送进地狱。

　　“麦太太得了流感，这家店暂时会让她侄子打理，纸钱和香烛我已经让他按照往年的规格备好送去寓所，如果缺了什么，我再叫人来取，先回家吧。”

　　然而，暴风雨并未如想象中那样来临，周旭方忽然出奇地平静，平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走吧。”

　　他拎起刚才甩在一边的西装外套，套在她的身上想为她遮挡那些屈辱的印迹，却被她辟邪似的躲开。

　　周旭方没放弃，“乖，穿上，你想让那么多人都看到吗？”

　　“看到不是更好，昭示你的罪行。”她恶狠狠地瞪他。

　　周旭方不紧不慢地说：“也想让简向东看到？”

　　顾眠一愣，唯独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受到屈辱的狼狈模样。

　　一想到她离开时简向东看她的眼神，她就心如刀绞。

　　为什么她的人生会变成这样？

　　如果当年她和周旭方能够好好相处，是否就不会种下今天的恶果？

　　可是这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

　　回去的路上她很安静，只是有周旭方的地方，气氛总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开了一点窗，日薄西山，纽约的夕阳金灿灿的却并不温暖。

　　忽然想念“误入”山村的那一天，夕阳西斜，炊烟袅袅，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比什么音乐都动听。

　　“瑞秋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她。”

　　想到张瑞秋尚未出生的孩子，顾眠心生怜意，生怕周旭方为今天的事迁怒瑞秋。

　　周旭方安静地看着她，她可以为任何人考虑，但是从来不会考虑他。

　　“只要你以后别再打她的主意，我就不会为难她。”

　　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这个男人根本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哪怕那个女人全心全意向着他，还怀着他的孩子。

　　“为什么会是瑞秋？她那么单纯，没什么心眼，就连帮我寄封信都逃不过你的耳目，你就这么热衷于毁掉她们的人生吗？”

　　这些日子，她终于说出了内心的困惑和不满。

　　每次看到瑞秋，她就总能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爱她？”

　　“爱？”顾眠好笑地说：“你这种人也懂什么是爱吗？”

　　周旭方盯着她半晌，最后替她摇起了车窗：“你身体一直没养好，还是少吹风。”

　　顾眠对他莫名的变化感到微微讶异，却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只觉得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不想再和他多说半个字，索性闭上眼养神，盘算下一步计划。

　　今天，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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