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但无论如何，周妈今日确实对我有开诚布公的成分。方才，我分明看到她面上慈爱的神情，眼中心酸的泪花。我有种心痛的感觉，感觉对不起她，因为她对我说了那么多，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对她说。
　　“你还是不说么？那你可别怪周妈对你不客气了！”
　　如此最后通牒的意味，我无语惊心，看到周妈眼中的神色迅速变化着——失望，伤心，愤恨，怜悯，犹豫，决绝……我的心凉到了底，想要离开她的膝盖，可是身体还被她搂着。
　　“好！好哇！”周妈悲愤说着，突然霍的站起身来，我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到了地上，咬成半月的甜糕也掉了，沾满了尘埃。
　　“没想到今天被你个小妖精给哄了！白说了这么多话！你还真是个不好相与的，还真是个不好相与的！！”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慌张的爬起来抱住了周妈的腰，扬着脸，向她哭道：“周妈，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要把你当亲人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周妈，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不是……”
　　“呵！不是故意，是成心吗？小妖精，你哭成这副可怜相，我便信了你！？”周妈抖的转身，我登时被带的又摔到了地上。只见她一脚将那块甜糕蹚进了灶膛，骂小蝶的同时，还使了个眼色——“没眼的呆子！木墩子似的杵在这干什么？——还不赶快出去！”
　　小蝶霍的站起身来，向外跑去。她去做什么？我吓得爬起来，跟着向往跑去。
　　“回来！叫你出去了吗？”周妈断声喝住了我。
　　“周妈，小蝶姐姐去做什么了？”我呆呆的问。
　　“你管她去做什么？！小姐回来要吃饭，你现在给我摘菜！”周妈说着一把将我拽进了厨房，然后将一筐子菜丢在我面前。我无奈，只得摘菜。一面摘菜，一面偷眼看着周妈。她怒火难平，掏出一块鲜猪肉来，在案板上当当的剁。
　　小蝶能去做什么？翻找我的包裹么？包裹里除了贴身衣服，什么都没有。
　　那天办完何绵绵的丧事，我原是要刻个木牌随身携带的，却没有得到甄远道的允许。既然什么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我这样想着，一颗忐忑的心，渐渐平复了。
　　我摘了半筐菜，发现筐里还有新鲜的瓜果葡萄，于是也放入水盆，以清水洗净，最后拈起一颗最大的葡珠，走到周妈身边，靠着案板，踮着脚尖，向上举起了葡珠。
　　周妈有些发愣，缓缓扭头看向我，眼中多有犹豫缓和之色，我只向她清甜的笑——要平息一个大人的怒火，小孩子是不是该这样卖些乖？
　　正想着，忽然门外蹬蹬的脚步声，竟是小蝶回来了。
　　“去去！”周妈忽然推了我一把，我不防，险些摔倒，晶莹剔透的葡珠从手中坠落尘埃，裹满了泥土，好不可惜。
　　只听周妈不耐烦道：“回去伺候小姐吧！别赖在厨房了！”
　　“可是，小姐还没有回来，”我迟疑道，“周妈，你不要我帮你做饭了吗？”
　　“出去出去，有小蝶就行了！”
　　“好吧！……”看到周妈一脸的恼火，我不想再寻晦气，转身退了出来。
　　时已近正午，阳光格外耀眼。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甄嬛门口台阶的下面，映着骄阳闪闪发光。
　　“咦？”我好奇怪，走过去，捡起来细看——原来是枚珍珠耳坠。这不是小姐的饰物吗？为何在这里？也许是玩的时候，掉的吧——放回去就是了。想着，我拿着耳坠向甄嬛的闺房走去。走进里间，远远的看见甄嬛的妆台的抽屉竟是开着的，首饰盒敞着倒扣在妆台上。
　　我心中登时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升起，直惊得我脊背冰凉。我跑过去，发现抽屉里空空如也；翻起妆盒，竟也是空的！我又回想那枚耳坠失落的地方，立刻转身出了闺房，向我和流朱的屋子跑去。推开门，果然发现床头的包裹被动过了。
　　我冲过去，快速的爬上床解开了包裹，骇然的发现包裹里竟然多了许多东西——绢花，头钗，项链，耳坠，手镯……全是甄嬛的饰物！除了这些之外，那块曾经被我赌气丢掉的大银子，竟然也回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惊骇的几乎哭出来，洒了两点眼泪，忽然意识到此刻不是该哭的时候。心思电转之后，发现此刻唯一自救的法子，就是趁甄嬛还没有回来，把东西放回原处。
　　我拢起包裹，爬下床，出了房门，直奔甄嬛的闺房跑去。
　　可是，我还没跑到闺房的门口，院门处，已经传来了流朱和甄嬛的说笑声。我停住了脚步，望向院门处。甄嬛和流朱已经跨进了院门。她们也看见了我。
　　“浣碧，你拿包裹干什么？”流朱诧异道，继而醒悟，不信道，“难道，你又想离开了吗？”
　　“没，我没……”我喃喃的摇头，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走近，甄嬛满面疑窦之色，冷然问我道：“浣碧，你的包裹里装了什么？”
　　我无答，也不知答什么。
　　“打开给我看看！”甄嬛命令道。
　　我只是怔然，流朱上前拉开了我抱着包裹的手，包裹落在的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无余。
　　“这，这不是我的东西吗？”甄嬛难以置信道。
　　我只是愣愣的看着——我，就这样卷入了一桩盗窃的官司么？
　　“浣碧，你为何要拿我的东西？”甄嬛用质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扭头望向厨房的方向，恰好瞥见小蝶快速缩回的头影，不禁苦笑了——真的是她母女所为。为什么！
　　“小姐，我……”我无法解释，实在有些伤心委屈，泪水漫上了眼眶。
　　“眼皮子这样浅，手脚这么不干净，叫我怎么留你！？”甄嬛气极，“罢了罢了，反正你偷了东西也是想跑，我这就叫人回了母亲，成全你去吧！”
　　“周妈！周妈——”甄嬛大喊。
　　周妈听到了叫声，连忙跑出了厨房，小蝶怯怯的跟在她身后。周妈一面用围裙搓着手，一面哈着道：“小姐，叫奴婢什么事？”
　　“带她去见我娘，随便打发她到哪里去，只别让我再看到她！”
　　“哎哟！这是为的什么？”周妈装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然瞥向我的目光，却轻飘的有如鸿毛，一触即过。
　　“若是我娘问你，你就说浣碧手脚不干净，不能留了！”甄嬛说着迈步便向屋里走。
　　“小姐！”流朱叫了一声，追了进去。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就不能原谅浣碧一次么？”
　　“你看看，你看看！”甄嬛气愤的声音传出来，“我早晨才赏了她蜜饯吃。这会子蜜饯不见了，自然是她吃了，可怎么就长不出良心来？！流朱，你不要再为她求情，我娘说过，吃里扒外的人不能留在身边！你若再为她求情，当心我连你也赶出去！”
　　甄嬛竟是如此愤怒，吓得流朱不敢再言语了。是的，她才是个真正五岁的孩子，在主子面前怎么敢多说？
　　我心中好不酸楚，却仰头望着湛蓝开阔的天空长舒了口气，——此刻突然发现，我的本心从未愿意留在小姐的身边，她待我再好，也不过是主子对奴才的好。我以此身侍奉于她，如何对得起含恨而逝，死不瞑目的何绵绵母亲？她生前被正室打压的不能进门，惨死于外室，死后还要让她看着自己的骨肉，长此以往接受奴化的教育，修炼成一个合格的奴仆伺候正室之女么？老天不该如此残忍！……
　　可以离去固然是好，却舍不得流朱——她毕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朋友。我禁不住为此两泪涟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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