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溺水外传 之 君心几何

　　仗局之中硝烟漫天，滚滚沙尘裹挟着厮杀啼鸣呼啸而至，利刃般划过面颊，带来彻骨的疼。

　　年青的士兵被弥漫的烟尘蒙了身影，仿佛是被卷入了暗无边际的巨大漩涡，纵然看不真切，仍是能够凭借鼻端越发浓重的血腥气息，感知到死亡的步步迫近。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的胜利早已寻觅不见，丕变的战局仿佛将太阴王师多日来悉心营建的决心击得粉碎。直到此时，他们方知，他们自以为已被拔去獠牙的异族凶兽，竟还潜藏着这般可怕的力量；蛰伏，原也只是为了等待最好的时机爆发而出。

　　青年兵士随同队伍在回纥的攻势下节节退后，眼见着耗费巨大心力织就的密网在如狂浪般的冲击中支离破碎，身旁的战友一个个倾颓了身姿，重重地倒下后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只被洪流冲散迷失方向的蝼蚁，不知何处，却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命运加诸在他身上的死生结局。

　　眼看着回纥的铁骑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无比绝望地闭上眼，仿佛已经确信手中那看似坚实的藤木盾牌并不能为他增添一丝生机。然而，当上下眼皮贴合的一刹那，黑暗的视界中却倏地划过一张女子清丽的脸，水润丰腴的唇边挂着令他神魂颠倒的笑容，却隐约透出一丝哀伤与忧愁——正是他记忆中离去时她的模样。

　　直到生死悬于一线、背无退路，他方才想，倘若他在最后一刻见到的不是她这般隐忍的表情便好了，至少那样，他还可以安慰自己死而无憾。可是如今，他却有些舍不得了。

　　他不想死！

　　胸中呐喊冲破阻隔贯穿全身之时，身首异处的惨厉叫声骤然在耳边炸响。青年士兵旋开眼，尚不及讶异自己如何毫发未伤，却见一抹雪白的身影高高在上，翩飞的衣摆在烟尘中飘飞不定，擦过那人身下俊骑的背脊，浑然天成的霸者之姿。他的手中握着一杆与普通士兵并无差别的长枪，大约是在战场上随手捡的，尖端滴落的血珠昭示着正是马上之人从敌军手中救下了兵士。

　　青年下意识地仰起头，但见一双灵异非凡的绛色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仿佛将他心底所有的怯懦与软弱，全都看了透彻：“在可能的生机断绝之前便先放弃，不要命了么！”

　　声音算不得洪亮，附近的太阴兵士却仿佛都听到了般，纷纷转过头看向青年。

　　青年被他言语中的气势所慑，只觉浑身打了个激灵，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小人知错。”

　　“待战事结束后，再到我面前悔过。”马上的王者勒过缰绳，也不管下首跪着的青年因为这句话而露出的诧异表情，高声喝令道，“左右两翼向中军靠拢，重整阵势……此战，太阴绝不会败！”

　　没有人说得清，这句提前预支了未来的承诺在太阴王朝众军士心中究竟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人们只记得那道白衣似仙的身影在战场上奔驰而过，将重重军令与希冀一并传下，带领他们最终走向胜利。那于战场上潇洒自如的游走、凌厉果决的杀敌，与敌方大将见招拆招的布局，无一不深深地铭刻于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甚至连统御回纥军的主帅图雅都说，若非苍天眷顾，为太阴送来这位举世无双的白衣战神，回纥又岂会输至一败涂地。

　　这位虽然战败却依旧得到王朝极高赞誉的异国将星，在日后回忆起当日的惨败及战场上的那道白衣身影时，总会不自觉地将他与另一张面容联系到一起——那个有着如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及翡翠色眼眸的少年人，只因他知道，决战那日，他回纥公主早园琉佳、绯樱闲及敌方主帅玖兰枢，必然都不在军中。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兴庆决战最终止于回纥请降，只不过下达命令的并非图雅，而是作为回纥副帅的另两位将军。按照两人的说法，图雅在知晓回天无望后竟丢下三军，带着几名心腹下属逃出军营，作了那弃家叛国的小人；而他二人不愿再增生灵涂炭，自请归降。

　　得知这个消息后，齐正显得有些震惊，毕竟值此一役，他心知图雅气量，实不像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之辈，虽然心有疑虑，却无从深究。倒是一旁冒充着某位贵族将帅的白衣公子心中了然，想着以那人看似深沉实则高傲的性子，纵是认输也绝不请降，宁折毋弯；然而身为主帅的责任却不允许他在明知战败的情势下仍罔顾将士性命，所谓留得青山在，总好比玉石俱焚来得明智。如此一想，对于这位仅有二面之缘的敌国将军，便多存了一分敬意。

　　此事待毕，早前救下的那名青年士兵竟真的来了帐中请罪。一条原先那句不过是为了激励青年活下去，并没有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哪知青年却是字字用心，连伤口都不及处理便赶了过来。

　　望着被战友扶着连走路都不大利索的青年人，一条颇有些哭笑不得，好言好语地费了好些唇舌，才说服男子先去治伤，至于惩处一事，待他伤好再行也不迟。反正自己到底不是三军主帅，处罚这种伤人颜面的事还是推给枢那个黑脸好了。

　　年青兵士自想不及面前男子心中这些弯弯绕绕，礼数周到后便准备与同僚一起退出营帐。其间身旁之人无心的一声“乔岳兄弟”不知怎地引起了白衣主帅异样的关注，待两人意识到时，那人漂亮且充满魅惑的声线已将将传了过来：“乔岳？”

　　青年闻声回头，注意到帐中白衣人略带探寻的目光，便将身子转了过去，动作迟缓地将膝盖压在地上，伏首道：“正是小人。”

　　“可是家住灵武附近村落，年二十有七，左耳有一枚双叶形胎记的乔岳？”见青年人如此应答，白衣男子确认般将脑中信息悉数道出，视线却不曾游移，始终定格在青年身上。

　　青年闻声抬头，正对上面前那人幽深莫测的眼，仿佛灵魂也被抽离了去，一时竟有些恍惚，下意识问道：“王爷如何晓得？”

　　“这不重要。”白衣男子倏尔笑了，微微弯起的眼里光芒流转，仍是一如既往的高贵淡雅，此刻却莫名多了一丝柔和的气息。年青士兵但见他从怀中寻出一枚黄色的符纸，上面用红线扎着，隐约写着平安两字，看起来与寻常灵符信物并无不同。只是让人错愕的是白衣男子竟是将符纸推到了青年面前，以眼神示意他将此物收下。

　　年青人心中疑惑之余，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接，一时便僵在原地，愣愣道：“这是……”

　　“你娘子托信与你之物。”白衣男子笑得淡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他口中而出的话在旁人听来究竟有多么诡异。

　　好在太阴王朝英明神武勇冠三军的玖兰王爷往日的形象异常高大，自然也就没有人敢质疑王爷究竟是从何处寻得别人娘子的东西，又出于何种缘由非要亲自将信物交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手上。

　　然而此时镌刻在那张俊美无匹的脸上的真诚，却是任何人都看得到的。青年兵士只觉头脑一热，冲口而出的话语便已来不及收回：“我娘子她过得可好？”

　　话刚落音，却是清醒了过来：“小人失礼了，王爷莫见怪，就当小人什么都没说。”

　　白衣男子注视着眼前青年婉转复杂的神色，不意外地望见那双满含期盼的眸中隐约透出几丝黯然，终是道：“好，也不好。”

　　兴庆战事胶着变幻，而离兴庆不远的灵武却仍算平和，焉能不好。然，夫妻睦而不能守，惜而不能见，只能如此这般默默忍受着异地相隔之苦，还要没日没夜地担忧心中挂念的那人是否安然无恙，单是这满心满绪的担惊受怕，又如何能称得起一个“好”字？

　　“她是个好女人，小人也知自己此番参军必不是她所愿，却还是跟来了。”

　　原来那位娘子心中祈愿，她深爱的人并非无所察觉。

　　“既然知道此行必让她受苦，当初又何必一意孤行？”

　　“小人在战场面临凶险，不过是为了保她所在的一片净土，她若能安好无虞，对小人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大约是从未如此直白地在旁人面前表达自己对妻子的深厚爱意，青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腆着脸挠头道，“虽然与她分离实属煎熬，但小人认定了这种远离更能保护她，便不会后悔。”

　　望着青年坚定且坚毅的脸，仿佛不久前他在战场上的绝望也仅是昙花一现的虚影。一条忽然想，那人对他的远离，是不是也有着哪怕一点点这样的心思在呢？

　　如今想来，问题的答案都已不重要了。

　　他只需记得自己此刻就在这里，他所有的想念与思念都在这里，化不开，绕不去，逃不了；他所做的一切，放弃的一切，付出的一切，追逐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为了在那人掀开帘帐与他重逢时，自己能坦然无畏地告诉他：

　　“枢，我回来了。”

　　/君心几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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