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有那么一阵子，小文有些怔忡，她还记得她那位名义上的师兄 ，当令圣上赵构，一直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母亲、姊妹、和元配等等一干身边曾经的女人。那些女人，都因为男人们不能保护她们而落入了金人之手，倍受折辱，活得生不如死。及至连同福柔帝姬事出之后，这一类事情，更是提都不能提及。

　　王亶此突然提及的王珂罗之母是汉人，小文听了，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虽然看王珂罗的年纪，想来他的母亲应该只是早先与金人通婚的普通汉家女子，倒也不会与靖康之耻有什么关系。但眼下的情况，这类汉金通婚的事例，一经提起就格外敏感。往往会引起各种猜测与议论。

　　小文不明白王亶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王亶马上就解开了答案，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也不理解，为什么珂罗那样的人会那么向往你们汉人的生活，直到后来我认识了我的老师。我的老师也是汉人，学问通达，待人宽厚，从他身上，我看到了汉人文化的之深厚，礼仪之风雅。这才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珂罗的心意。”

　　小文很奇怪的看了一眼王亶，他已经多次提及他的老师，看样子，他的老师是一位汉人，而且给了他很深的影响。小文自己的父亲也算是以教书为业了，当过宗学授、康王府教授。教的也都是大宋的王室贵族们，只不知道有没有给过他们这样的影响力。

　　这位王亶，一定有一位了不起的老师。

　　王亶在寒风中有些瑟缩，他看看小文，小文撑着伞，镇定地站着，还没他这个大男人抖得厉害，“你们临安的冷与我们北方的冷大不相同，”他对小文说，一边与手上的雨伞纠结着，他怎么也摆不好雨伞的方向，弄得雨伞在寒风中摇来晃去。

　　“出门前我看是下雨，还以为会比下雪暖和许多。早知是如此天气，我就不拉你出来了。”

　　小文一听此言立刻掉头就走，正好，她也觉得再站下去，自己要湿透了。

　　“可是，”王亶赶紧追了上来，他小心的调整雨伞的方向，以免再一次让雨伞兜着风，“可是，我们人都已经出来了。不妨也就好好看看，我想知道，王珂罗平日里每天经过的路，见过的人，过的生活。我什么都想知道。”

　　小文埋头快走，不去看王亶追上来没有，而脸上，则不自觉的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王亶明明已经冻得浑身缩了起来，却还有闲情逸致来追寻王珂罗的足迹。这再一次证明了这两人曾经的关系很近。当然，这也没什么。但糟糕的是，如今站在王亶面前的这个人是小文，是真正的叮当。叮当也许还能知道王珂罗有一二，而小文并不真正了解那个叫王珂罗的人。就算是看过了那么多有关王珂罗的卷宗，小文也很难从中理出王珂罗这个人的人生轨迹。

　　但既然王亶坚持，小文也觉得自己不妨舍命陪君子。不就是天寒地冻吗？不就是对王珂罗的生疏吗？这些难不倒小文，小文已经在临安生活了近四年，总比王亶能够适应。

　　小文放慢了脚步，开始带着王亶一步步的去探寻王珂罗可能走过的地方。

　　从都驿亭出来，不过几步，就有一处不容易发现的勾栏，小文记得，以前她常看到勾栏中有女子抱了乐器，三三两两出来应招。这里的女子所擅长的是陶真和小令，一般都是给人酒席上凑趣。小文凭直觉，判断王珂罗大概会喜欢这一类东西。

　　而且，这里离金使馆这么近，几乎就在王珂罗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想来王珂罗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地方的。

　　她大了胆子引着王亶到了那家院子门前。今天天气不好，院子大门紧闭。这里不比瓦子里那些勾栏，不比他们那般喧哗吵闹，算是高雅些的门庭。但若侧了耳细听，却也能听到院子里姑娘们吹拉弹唱的声音。

　　小文上前去拍了拍黑漆的小门。

　　不一会，就听到里面龟公公高扬的应了一声，紧接着就有人脚步匆匆的来开了门。

　　小文啊啊了两声，又指了指身旁的王亶，示意是王亶要来吃茶。

　　其实小文和王亶站在一起，着实是一对奇怪的组合。王亶不必说他，本来就是一身的贵公子气度。如今学了杨无咎，越发看上去像是临安府高门中的衙内纨绔。

　　而小文虽是扮做哑女，但她一贯仪态大方，态度从容。加上貌美斯文，看着倒像是李易安一流的人物。

　　这样两个人同行，走到哪里，都难免引人侧目。

　　龟公倒不介意小文和王亶这一对组合的奇怪之处，来的都是客，少不了喜滋滋的向里面让。

　　王亶脸上全是好奇，小文又不曾与他事先打个招呼，所以他迈步都有些迟疑。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旦进了门，王亶不免眼睛一亮。

　　原来这种上品的勾栏人家，大门看着平常，内里却是别人洞天，有院子，有回廊，有高阁。还有各种格局不一厦屋和花厅。高低错落，很有意境。取艳、取巧、取雅，风格不一而足。头一回进来的人，难免有琳琅满目之感。

　　王亶就是这样，他似乎一下子乱了方寸，一双眼睛四处乱看，脚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迈才好。
　　龟公把他们留在了门廊里，自己早已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鸨子迎了出来。“这位客官头一次见啊。”鸨子看上去是个斯文人，上来先含蓄地通问姓名。

　　王亶不明白，猛一看到鸨妈妈反倒生出了十分的兴趣，“这位姑娘冒昧，敢问芳名，小生姓王，北方人士 ，的确是头一回得践贵方宝地。”说完规规矩矩揖了一下。

　　小文望空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姑娘！什么芳名！鸨妈妈年纪固然不算太大，但好歹也在三十以上的人了，只不过十分会打扮，人显得年轻些罢了。

　　果然，那边鸨子也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她大约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免咧了嘴一笑。她是见惯世面的人，自然知道雏客也是客，多半还舍得花钱，倒也就不再计较，热情的把王亶向里面让。

　　引到一处极干净雅致的小厅里后，鸨妈妈一边唤人上茶，一边向王亶动问，“客官今天是头一回，既然来了，想来必是带了些好处来给小妇人的。小妇人不敢动问，客官是想自己点花呢，还是由我来为客官引荐？是只吃茶打围耍上一回呢？还是想度那一夜的风流？若是想招※妓侑酒，是叫一天呢？还是要留宿？公子可带足了预付的银两？”

　　不待王亶应声，小文抢先干咳了一声，然后垂下眼来，装模作样看自己的脚面。

　　王亶看看小文，有些不知所措。

　　鸨妈妈会察言观色，知道小文也不是那一般的跟班婢子行。想了一下，倒笑了，“既然公子自带了女眷，想来公子只是吃茶。我叫个会吹拉弹唱的姑娘来倍公子吧。”说完便想起身。大约她是料着这宗买卖油水不大，没了刚才的兴致。

　　小文一看事情不好，不免有些着急。她上前一下子拦住正起了身要走的鸨妈妈，啊啊了两声，示意王亶摸出钱来。一边把鸨妈妈推回座位中。用手点点鸨妈妈，又点点王亶。意思王亶想要的就是鸨妈妈。

　　这边王亶还不明所以，那边鸨妈妈却尴尬的变了脸色，她悻悻地笑着，向王亶和小文说，“我久不干这营生，突然如此，可叫我如何是好。”说完脸上竟现出娇羞的模样。

　　小文再一次知道了不能说话的苦处，也暗暗恨自己多事，没想到王亶连勾栏都不认识。真正一个雏儿，比自己一个女流还生疏。不过既然来了，也没有半中间打退堂鼓的道理。

　　她索性从自己的腰带间摸出了自己的荷包，做势要掏摸银子。

　　这一下，王亶明白了过来。慌忙按住小文的手，脸色也就涨得绯红。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了。

　　王亶赶紧从自己袖中摸出自己的荷包来，沉颠颠的一个，红着脸交到小文手上。

　　小文也不客气，打开荷包，在里面拣出了一块碎银来，掂量着，也有三分之数。交到鸨妈妈手上。

　　这算是茶钱，而且在临安算是比较丰厚的数了。

　　鸨妈妈接了银子，终于明白过来，她拍拍自己胸口，咯咯的笑着，表示放下心来。又扬了脖大声的唤人，流水的上了精致的果子茶点，搬来了碳火暖盆。小文看她那略显夸张的样子，暗想，王亶若真是要她的一夜风流，想来她还求之不得呢。

　　“这位公子怕是有话要说，小妇人但凡有知道的，一定是知无不言，公子但说无妨。”鸨妈妈是个机灵人，多多少少从小文和王亶的做作中看出了点端倪。

　　王亶倒也不客气，“我想向这位姑娘打听一个人，姑娘可认识王珂罗？”他总还是看着鸨妈妈年轻，口口声声的叫着姑娘。

　　鸨妈妈先是一愣，接着很快放松下来，一叠声的说，“认识，认识 ，那位王公子怎能不认识，他常唤我这里的姑娘去帮衬他，自己也留宿过几回。他就住在左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呢？好端端的一个活跳小哥，着实死的可惜。”

　　一切终于都如接上了隼，小文暗暗吐了一口气，大冬天的，差点把她急出一身汗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