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浮光掠影

　　桔子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全身跟散了架一样，动一动都疼得要命。
　　床边坐着一名少女，一看到她睁眼，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扑地掉了下来。
　　桔子看着她，想了好一阵子，终于念出了她的名字：“小筝？”
　　那少女一边擦泪一边用力点头：“嗯嗯桔姐姐，是我，你终于醒过来了……”
　　桔姑娘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重，反应都慢了好多，又想了好一会，才问出口：“你怎么在这里？”
　　“藏剑山庄派人来秀坊求援，说你被天一教带走，性命堪忧。师姐她们都好担心，这才马不停蹄赶来，和藏剑、浩气盟一起，埋伏在紫薇岗东，把你救了回来。”小筝说着说着，眼泪又要掉了下来，“你都睡了五天了，可把小筝吓坏了……”
　　“天一教……紫薇岗？”桔子的头有点疼，她闭上眼睛，慢慢地回想。
　　藏剑山庄被天一教围困，她等不及，便先行前往秀坊求援。
　　结果未进扬州地界，就让天一教的人截住，中毒被擒。
　　之后……之后……
　　她突然有些发寒，在那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里，鬼煞剑竟一直握在她的手中。
　　然后呢……
　　“桔姐姐？”看她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小筝担心地喊道，“你觉得哪里难过吗？大夫说你体内的毒都清的差不多了，只是被剑气和寒气伤到了经脉，还要再休养一阵子……”
　　剑气和寒气……她这么一说，桔子就想起来了。
　　这一身的伤全是叶寒蝉那家伙造成的，桔子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下手还真不留情啊。
　　不过，干得好，至少现在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她想着，就又闭上了眼，不想却把小筝给吓坏了，推着她不肯让她睡。
　　“桔姐姐桔姐姐，你睁开眼，别睡，别睡了……”
　　桔子只好无奈地又睁开眼：“不是都结束了吗？你怎么还一副担心的样子。”
　　“我……”少女咬着唇，过了会，好像下定决心一般，对她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秀坊好不好？”
　　“嗯？”桔子十八岁就出了秀坊行走江湖，师门对她放心，又见她过的自在，从未强令她回来过。
　　小筝拉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对她说：“我们回秀坊，不打打杀杀了，也不嫁人了，没事的时候就看姐姐们唱歌跳舞，有人闹事的时候就把他们踢出去。就是……不要走了好不好？”她哽咽着，“你那天的样子，吓死小筝了……”
　　对同门下手都毫不留情，后来因了命令，竟自己撞向剑口，逼得那个藏剑连连后退。
　　桔子看着她，眼睛里现出一丝柔意，费劲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好，我们回秀坊。”
　　小筝眼睛一亮：“真的？不再去江湖了？”
　　“不去了，累了。”
　　“也不嫁人了？”
　　“还能嫁谁？都这把年纪了。”桔子笑笑，“就留在秀坊陪你玩，陪到你出嫁为止。”
　　“我不嫁人，我就在秀坊，一直一直陪着桔姐姐。”小筝扑上去抱着她的脖颈，认认真真说，“你在秀坊我就在秀坊，我永远都不嫁人。”
　　“傻丫头。”桔子摸着她的头发，“等你喜欢上什么人，肯定就像个小兔子一样跟他蹦走了，再也不愿回来了。”
　　“我就喜欢桔姐姐。”她轻声说，“我一辈子都围着你蹦。”
　　你别不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一匹黑马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山野小道上，不紧不慢，悠闲得很。
　　“宋临川！”莫朝夕偏过头，耳根红成一片，吼道，“你有完没完！田斯还在……”
　　“田斯她早就丢了。”宋临川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扣紧了莫朝夕的腰，低头咬他的耳朵，“这儿就我们两个。”
　　“你……”莫朝夕挣扎着，“你就不担心她？”
　　“你以为田斯那极道魔尊的名号是白担的？她杀那些天一教徒的狠劲你又不是没见到，担心什么。”宋临川舔着他的耳廓，把热气哈进他耳中，“媳妇儿，别动了，再动就忍不到天黑了。”
　　“你会忍？”莫朝夕根本不信他的话，用力扒掉腰上的狼爪，飞身就要下马，却被缰绳绊了下脚，身形一歪，被宋临川探身搂住，一起滚了下去。
　　宋临川将他护在怀里，从道上一路滚进草地，等缓下来了，才顺势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一片白光大咧咧罩下，刺得莫朝夕眯起了眼睛，举手想挡。宋临川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按在身旁，自己则上移，遮住了他的阳光。
　　马儿知趣，已经摇着尾巴，吧嗒吧嗒跑到另一边吃草去了。
　　莫朝夕动了动，四肢都被宋临川封死了，看来是没得逃了。
　　蓝天白云，青草生香。
　　他看着宋临川，宋临川也在看着他，过了片刻，宋临川果然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他：“就这样看着老子，别去找什么剑了。”
　　莫朝夕承着他的吻，心里有点恍惚。那日叶寒蝉与桔姑娘对战，虽仅持轻剑，只能发挥出七成左右的功力，但因对桔子招式的了解，到底拼了个五五之数，最后一击两剑剑锋相迎，寒气成功穿透鬼煞剑，击杀双蛊，可倾尽全力下激荡的真气却也让撞击下的剑身难以负荷，当时莫朝夕只听见两声脆响，他一生中持有过的两把绝顶的剑，就这样在他眼前，同时断裂。
　　这世间，再没有鬼煞剑，也没有寒蝉剑了。
　　“提到剑就走神，看来真不能再让你拿什么名剑了。”宋临川解了他的腰带，将手探了进去。炽热的温度让莫朝夕的身体轻颤了一下，瞬间回过了神。
　　他急忙要起身：“宋临川，现在是白天！”
　　宋临川搂着他的腰，凑上去用吻将他硬压了回去：“白天又怎样，你是老子的人，白天夜晚，一样都是。”
　　“你……”莫朝夕想要再说什么，冷不防身后一凉，宋临川这个没脸没皮的，竟直接将手弹进了裤子，在臀部上滑动。
　　“宋临川，你简直……！”
　　“混账？疯狗？”宋临川哈哈笑着，慢悠悠接道，“你喊什么，我都喜欢听。”
　　他贴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对着他的心说：“莫朝夕，你对于我而言，比你对剑更甚，所以我有多想要你，你应该知道。”
　　莫朝夕心头一震，只轻喘了两声，没有说话。
　　“媳妇，洞房花烛好几次了，这次来点特别的可好？”宋临川笑着将唇贴上他瞬间睁大的眼睛上，“不好也得好了，这辈子不论如何，你都只能跟我一起过了。”
　　哪怕剑有毁，人有亡，你既在我手中，便永不可能放开。
　　这，便是我对你的执念。

　　唐念自从醒了后，过的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不仅跟着叶寒蝉和唐无渔，从山庄上上下下手里领回了一大堆红包，就连乔潇华那个黑脸大夫，都对他温和起来。
　　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唐念简直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他带着乔潇华给他的迷香去扬州城抓盗宝贼，简直事半功倍，钱赚得舒坦得不得了。
　　他掂量着钱袋，喜滋滋地回到藏剑山庄，见乔潇华在收拾包裹，便凑上去问：“你要走啊？”
　　“嗯。”乔潇华说，“在这里耽搁太久了，而且行程太远，得多做准备。”
　　“是啊是啊，万花谷时挺远的。”唐念点头，爽快挥手，“一路顺风啊，不送了。”
　　他转头要走，突然听到背后一声熟悉的冷哼，下意识就站住了脚步。
　　乔潇华可是好久没这么哼过了，唐念记得当初他就是这么哼着，把银针扎进了自己的屁股上。
　　于是小心翼翼回头，只见背后，乔小花温和的表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久不见的大黑脸。
　　“送当然不用送，”他说，“因为你得跟我一起走。”
　　“啊？”唐念大退两步，“我去万花谷干什么！我不扎针！”
　　“我要去巴蜀，你得给我带路。”乔潇华指了指他的钱袋，“你以为你用的什么，换了我手中的迷香？”
　　“……”唐念沉默了片刻，仰天哀嚎出来。
　　是自由，他的自由！他霍然转身，冲进山庄：“小舅舅救命！小舅妈救命！！”
　　乔潇华就站在原地，等他自己回来。
　　这脑袋瓜，跟糖醋鱼还真是一家的。你小舅舅早溜去了扬州城，还是乖乖认命跟我走吧。

　　扬州城，聚仙楼内。
　　作为扬州城几大有名的菜馆之一，正午时分，正是聚仙楼人满为患之时。
　　叶寒蝉走进来时，还是很显眼的。
　　一身金色锦衣，背负重剑，只是衬着那如春风般的浅笑，反倒没什么江湖之气，更像个闲散的富家公子。
　　小二识人，赶紧迎了上来：“这位……叶家的公子？不好意思，小店已经坐满，不如您……”
　　叶寒蝉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他向周围看了看，只见客人满满的大堂里有一张小桌，上面放满了菜，可是周围却没有坐人。
　　心中有数，叶寒蝉缓步走了过去。
　　落座后，他看了看桌上的菜，蟹粉狮子头、琵琶对虾、菊花海螺、水晶肴肉，都是扬州的特色菜。
　　他就这么看着，既不动筷，也不撤菜，耐着性子慢慢地等。
　　然后他听到了身边一声咽口水的声音，这才笑了出来：“还躲？”
　　唐无渔不甘不愿，满脸郁闷地现了形。他瞅了他一眼，突然出手如电，拿着筷子直取蟹粉狮子头。
　　但他余毒刚清，动作还是迟缓，叶寒蝉取筷一弹，把他手里的筷子砸飞出去。
　　唐无渔的手指抽了抽，这色香味形俱全的菜肴，实在没法直接下手去抓，于是一拍桌子站起身，死瞪住叶寒蝉。
　　叶寒蝉也慢悠悠站起了身：“你说话，只要你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就让你吃这菜。”
　　唐无渔的嘴角抽了抽，过了会，张了口，憋出三个模糊的音：“泥坟蛋……”
　　“唉……”叶寒蝉笑着摇头，走到他面前，像哄小孩似的说，“乖，把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
　　唐无渔把头摇成拨浪鼓，又要上药！小花这次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有仇，明知道他爱吃，给他舌头配的药粉还那么苦，那么苦！！
　　叶寒蝉哄了半天也不见他张口，皱着眉头无奈地喊了声：“无渔，别老让我抬着手。”他把右手伸到他面前，只见上面一块块青紫，是冰蚕丝寒气所造成的冻伤。
　　唐无渔瞅了几眼，又瞅了瞅叶寒蝉，慢慢张开了口。
　　“舌头。”
　　满脸苦相地伸了舌头。
　　叶寒蝉上药的时候，唐无渔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唐念这些天活得可滋润了，他却惨得跟地狱一样。当初落进天一教手里那么多天他才有点扛不住，现在天天抹苦药，喝米糊，还没过三顿，他就想哭了。
　　惨，太惨了！
　　桌上的菜散发着阵阵的香味，唐无渔的眼睛不自主地往那里，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
　　什么是折磨？现在就是天大的折磨！
　　叶寒蝉看着他：“真这么想吃？”
　　唐无渔眼睛一亮，死命点头。想啊！做梦都想！
　　“那好吧。”叶寒蝉转了身，拉他坐下，拿起个筷子就夹了个水晶肴肉。
　　唐无渔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看着啊看着，一直看到他把肉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靠！唐无渔当场又想拍案而起，却见叶寒蝉嚼了几下，向自己靠了过来。
　　下巴被握住轻轻一捏，唐无渔张了口，这时叶寒蝉俯身过来，也不在意大堂里的食客的目光，嘴对嘴，将嚼碎的肉渡到了他的口里。
　　唐无渔震惊中，这肉到嘴巴里牙齿磨了几下就下肚了，什么味道都没来得急尝。
　　“虾太麻烦了，再吃个狮子头？”叶寒蝉问着，见他还呆愣着，就自主夹了块狮子头，一样自己嚼了几下，俯身喂了过去。
　　附近一干人全看了过来，叶寒蝉脸皮厚，无知无觉，唐无渔的脸就红透了，跟那虾子似的。
　　他心里纠结啊，脸皮和吃，到底哪个重要？
　　叶寒蝉已经又夹了一筷子，要喂第三口了。
　　唐无渔来不及思考，干脆利落地……又隐了。
　　“浮光掠影，你又跟我玩这个。”叶寒蝉放下筷子，“这招骗骗别人可以，在我这里，永远都行不通。”
　　他没有犹豫，直接向着某块虚空，倾过身去。
　　“唔……”一声闷哼，显然某人被堵了个正正好好，吻了个严严实实。
　　即使看不见，即使身在两处，却仍能准确地感知那人的存在。
　　大概就是因为那人，已经住进了心里，一辈子，都不会搬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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