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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大家辛苦了。”
这声音亲和优雅,又充满贵气。委实好听。
然而,阿狼大脑充血的原因却并不在此。
这声音,分明是笙笙的!
他寻了近一年的笙笙!
他猛然抬起头来,阳光刺目,高高坐于马上的人,贵气凛然。
华衣素冠,眉目如画。
不像从前那样用细藤草草拢在脑后,他的发梳理地整齐而漂亮,露出光洁的额头,鬓角的两缕长长垂在胸前,延伸至腰际。
他似乎长高了,比一年前更白更俊美了。阳光底下,他淡淡笑着,那笑容虽不达眼底,却也散发出温和的气质。
是他吗?
不是吗?
一时间,阿狼不敢将眼前这样高贵优雅的人,同他抱过的小孩笙笙联系在一起。
笙笙是什么样子的?
光着身子坐在树杈摘樱桃的,是笙笙。
窝在他怀里睡得昏天暗地的,是笙笙。
笙笙会坐进他挑起的箩筐里,突然探出头来吓唬他。
笙笙也会在大街上拉着他的手,嬉笑吆喝着卖山枣。
“笙笙……”他喃喃念着,再抬头,那高贵的身影已经走远。
人声骤然鼎沸,议论着龙子的俊颜与风采,淹没了他一遍遍没有底气的嘶喊:“笙笙!笙笙……”
九皇子,皇姓,云笙。
野人,无名无姓,阿狼。
他昏头昏脑,低头看着自己冒出脚趾的草鞋,露着皮肉的褴褛衣衫,还有粗糙肮脏的手掌。
真脏啊,指甲缝里的黑泥,掌纹中的黄土……
自己都尚觉恶心。
那样高高在上的人,还会屑于看自己一眼吗?
一个月后,九皇子的府邸竣工。
阿狼失业。
每日牵着马在府外徘徊,终于被人招进去做马夫。
他知道自己痴心妄想,却好想再靠近那人一步,再进一步。
阿狼就住在马厩,他每日认真打扫马厩、喂马料、倒马粪,其余的时间,打听关于那人的一切事情。
原来笙笙很可怜,他娘亲刚刚去世不久。
原来笙笙还有一个妹妹,可惜远嫁匈奴。
原来笙笙有很多哥哥,可惜都不是十分亲近。
原来笙笙并不会马上搬进来住,选定的黄道吉日在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内,阿狼偷偷把头发又剪短了,故意不理胡须。他想,若是云笙不小心撞见他,这模样也好相认。
话说阿狼的马黑子,它也随阿狼搬进了马厩,吃得好睡得好,没事还与云笙的马调调情,日子过得十分自在。
这日,阿狼正在给黑子抓痒痒,忽听到有人唤他。
一回头,却是曾经的工友红鲤子。
自然高兴,续了一番旧。
少年绑着马尾辫,穿着家丁的灰布衣,阿狼看了看他的领子,同自己一样是灰色的。
话说这府上的仆人共有三个等级:一等黑领,二等蓝领,三等灰领,等级越高赚得越多,工作越轻松。
这两人,都是三等仆。
阿狼嚼了嚼口中的青草:“你做什么活?”
少年学他的样子薅来一把青草,一口叼住,含糊道:“打杂!这府上是个人都可以使唤我,不如你喂马来得自在!”
阿狼不置可否,扛着扫把打扫马厩。
少年摸摸其中一匹马的马鬃,居然轻松跃上马背,摇着腿儿道:“明日殿下入住,好激动啊!”
阿狼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少年又兀自道:“那日我本想与他叙旧来着,可是谁知道,那些下人围在他左右,我喊了几声,他都未曾听见……咳,不急不急,往后日子长哩,总有一天,我们必能见面。”
阿狼把草料抱进马槽,憨憨一笑。
少年甩了甩马尾,笑嘻嘻趴在马背上,勾搭着阿狼的肩:“我若升为一等仆,定不忘叫殿下多提拔你,到时候,咱们哥俩儿便会在这府邸横行啦!”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红鲤子因偷懒躲工被人发现,讨得一顿好骂,踢踹推搡着上活去了。
第二天,殿下正式搬了进来,仪式很隆重,府里上下忙成一团,红鲤子更是得用团团转来形容,只有阿狼这个马夫很清闲。
夏日烈日当空,蝶懒莺慵蝉噪。
阿狼为马厩里的马儿洗了澡,自己也就着冷水冲了凉。正打算给兔子喂点草,掀开草帘才发现,兔子并不在草窝里趴着,而是不知蹦到哪里去了。
阿狼也并未放在心上,平日里,兔子也总跳到其他处玩耍,但玩够了总会回来的。
可不曾想,一直到日落西山,也不见兔子踪影。
这府邸如此大,要找一只兔子,着实不易。
可这兔子是笙笙留下的,他决不能弄丢了。
于是在众人都入睡之后,阿狼借着月色逐处寻找起来。
竹园梅园花园,房前屋后旮旯,他都找遍,眼看明月高挂,也不见那团白兔。心中焦躁烦闷,身上也热起来,脱了上衣也未觉清凉。
忽听得前方潺潺流水声,见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便想到那亭中歇息片刻。
将衣服搭在肩膀,阿狼踩着石子路往那里走去。
越发走进了,方隐隐约约瞧见,那亭子里似乎倒着一个人。
这大半夜的,是哪个在这里孤零零坐着?
阿狼想过去看看,又觉不妥,还是不要扰了人家的清净才是。
正要扭头离开,却瞥见石桌上似乎有一团白影,还动了动,那模样竟像一只兔子!
阿狼眨眨眼,走近几步愈发看清楚,可不就是他的那只兔子?!
好家伙!害我拨草跳墙找了半宿,原来竟被你这厮捉了去!
当即脚下生风紧走了过去。
那人背对他倒着,歪头枕着肩膀,似乎睡着了。身上挂着丝绸白衣,一根白玉发簪将头发挽就,松松垂着。
那兔子就趴在他的手边,贴着他一动不动。
在石桌上,还倒着一只酒樽,酒水洒了一些在桌面上,闪着细碎的月影。
阿狼低低叹口气,敢情是一个醉鬼。
走过去将兔子抱起来,也不打算与醉鬼对峙,便是要离开。
却在这时,一阵晚风吹来,吹皱了一池水,吹掉了那人挽发的簪。
簪子顺着流泻的长发滑落,骨碌碌滚到阿狼的草鞋边。
阿狼顿了顿,还是弯腰拾起发簪,放到那人素白的手边。
此时白日里的余热已逐渐散去,正是夜里最凉的时候。阿狼无意间碰到那人的手指,竟蓦地心紧。
那冰滑的触感,似曾相识。
那人削瘦的肩只披着薄薄的丝衣,没来由地,阿狼有些心疼。
他犹豫片刻,拿下肩头的布衣,给那人披了上去。
“嗯……别管我……”蓦地,那人低低呢喃了一声,胡乱挥手撇开肩头的布衣,侧身换了只胳膊枕在脸下。
他转了过来,露出模糊的侧脸。
阿狼呆呆看着他。
如月华般白皙的脸,微蹙的眉宇,嫣红的唇……
他想不出怎样的语言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那遥不可及的人,竟然如此轻易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太不真实了。
“笙笙!”他大步走过去,将那人拉起揽在怀里。
怀里人不舒服地哼了一声,蹙起眉尖,眼皮下的眼珠滚了滚,却是无力睁眼,接着头一歪,靠在阿狼肩头,又睡了过去。
“笙笙……”阿狼抬起云笙的下巴,看他的脸,双颊薄红,嘴唇半开着。
退却了一身的贵气,像极了从前山野里的他。
他低下头吻过去。
“嗯……别弄……”云笙微微呢喃,“冷……”
……
“好疼……”
浑身上下无一处安生,云笙从宿醉中醒来,眼酸手麻,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揉了揉眉尖。
太阳刚从东边冒出个头儿,橘色的阳光射在这亭子中,略微有些刺目。
竟在这里睡了一夜?
云笙换了转脖子,牵动了后脑,那里传来一阵钝痛。
下意识摸了摸,嘶——竟是好大一个硬包。
只记得,昨晚一个人在池边散步饮酒,遇到一只黏人大兔子,一路蹦跶着跟着自己,然后一人一兔就到了这凉亭里……然后……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一团黑毛……
想不起来了。
头疼。
云笙站起来,一件灰布衣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他怔了怔。
“主子!可叫俺好找!您一大清早不在屋里等俺服侍,跑到这儿来做甚?”
云笙从布衣上将眼睛挪开,冲不远处拱桥上的姑娘笑了笑。
那姑娘捧着盆洗脸水一路小跑过来,用袖子擦了擦细汗,对云笙撅了撅嘴。
这姑娘名叫翠翠,曾是玉妃的内侍,长云笙几岁。长得颇为圆润,一双眼睛小小的,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嵌在圆圆的脸庞上,再加上一左一右的红脸蛋儿,模样挺讨喜。说起话来倒是挺泼辣,又脆又亮的。在主子面前也不唯唯诺诺,颇有些主见。
云笙幼时一直挺喜欢同她玩,十二岁时在玉妃房里厮混,和她糊里糊涂瞎弄了一回,那是少年的第一次,所以对翠翠的感情自是与旁人不同。
玉妃去世后,云笙便把她留在身边,心里面当她是半个姐姐。
昨晚便是在她房里过夜。
然而睡到半夜突然清醒,披着亵衣就出来了,心里堵得难受,便对着月色饮起酒来。
这些翠翠自是不知。
她见云笙只笑不说话,放下洗脸水,伸手戳云笙的额头:“您倒是说话呀?睡蒙了?”
云笙被他点的向后一仰,露出细长的脖颈。
那如雪的肤色上,竟遍布点点红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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