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点

　　四月末的阴雨天。

　　并盛町深春的细雨绵绵，纤如银丝的小雨弥望，模糊了视线范围内的景致。素描灰色的阴云似是撕裂的棉絮一般滞留于苍穹，罅隙中遗落了几寸托不住的天光，替阴霾的背景点缀上数缕亮色。
　　樱花盛开的季节事实上已经过去，相较起日本的北部，这儿入夏的时间向来早。

　　但是，归根究底也还没有到能够痛痛快快地淋雨而不担心春季流感的夏季。

　　——这是清水朝和在踏出理发店之后碰巧看到两个一前一后“漫步雨中”的身影时，脑内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思忖两秒，她还是皱着眉头撑开手中的伞，小跑着上前追到那个人群中留着显眼的飞机头的身影身侧：“草壁副委员长。”“诶，清水？”拧着眉头一脸凝重地紧盯着前方那个背影的草壁哲矢闻声转过头，待瞧清她的衣着时微微一愣——不同于以往，清水朝和正身着普通的T恤与牛仔短裤，虽说看上去不难判断是年前换季的打折商品，但配合上她修剪过的蓬蓬松松的黑色短发，也终于令她有了正常女孩的模样。

　　“怎么……清水你不是还有快餐店的兼职吗？今天不用工作？”

　　“嗯。”点点头，朝和将伞举高尽可能帮他挡去飘落的雨丝，视线却已经挪向了他刚才目不转睛地看着的那个正前方旁若无人地前行的黑发少年，“委员长这种时候也要出来视察风纪？”

　　此时已是傍晚时段，兼职的快餐店由于店长的临时外出而休业四天，因此在结束周末的风纪组近身格斗训练后，她抽空来到理发店打点几个月下来又变得乱糟糟的头发——当然，考虑到价格便宜，她还是选择了上回那间理发店——也因为这样，她再次为了左鬓那撮翘起的卷发而跟那个理发师僵持了十余分钟……

　　“啊，”提起视察风纪，草壁即刻纠着眉心露出了头疼的表情，同样望向某人的背影：“中途下起了雨……不管怎么劝委员长都不听，所以我只好一直跟着……真担心委员长会感冒啊……”

　　“……”莫名地沉默了片刻，克制着忍不住要嘴角抽动的欲望，朝和拧紧了眉头，语气一本正经——“担心他会感冒的话，应该要给他撑把伞而不是这样干跟着吧。”

　　“……是、是这样吗？”好像是大脑有了短时间的空白，草壁才恍然大悟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瞪大眼睛的呆滞神情也不知是羞愧自责多一点还是窘然多一点。

　　顾虑到可能产生的后果，朝和掂量了数秒措辞，最后才颔首：“至少我觉得是。”

　　而后，她瞥了眼手里撑着的伞，正打算交给他好让他追上去为那个固执的风纪委员长遮遮雨，前一秒脸上还仿佛写着“我太大意了居然犯了这种常识性错误”的草壁哲矢就忽然振作了精神，拍拍她的肩膀吩咐道：“那么，给委员长撑伞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清水！”

　　大半年来已惯于遵从指令的清水朝和在短暂的愣神以后，紧皱着眉头应了声“我知道了”，便在他郑重的注视之下加快步子赶到了前边几米远外的云雀恭弥身畔。敏锐地察觉到脚步声的黑发少年略略偏首，却不想视线范围内突然闯进一片深蓝遮去了那些渗透着些微凉意的细密雨滴——顺着伞架向下看去，落入眼帘的是一张颇为眼熟的面孔。

　　五官确是有点印象，不过这种发型和衣着的草食动物……

　　稍稍眯起双眼，云雀恭弥挑眉，停下了脚步：“清水朝和？”

　　“是，委员长。”朝和朝他点头应声，同样驻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眉心不禁蹙得更紧——与草壁一样，长时间走在雨中，即便是春季如雾的轻雨也已经将云雀的衣服淋得半湿，衬衫贴着皮肤使他偏瘦的身型看起来显得愈加单薄，尽管他面色平静，似乎本人并不在意。

　　再怎么说也正处流感高发期，清水朝和在迟疑了半秒之后还是张了张嘴，打算劝他至少先回去家里换身衣服——然而就在她要开口的前一秒，眼前的黑发少年忽而眼神一变，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竟浮现出几分超乎平淡的鄙夷：

　　“你是女人？”

　　……

　　跟在后头刚好能听到这句话的草壁哲矢顿时眼角一跳。站在他的角度无法看到一时陷入无言的清水朝和的表情，但即使是身为局外人的草壁也能想象她的尴尬——加入风纪委员会将近一年，好容易在恪尽职守地工作了大半年后让风纪委员长记住了名字，却没想到他真是仅仅能将她的名字和脸对上号，连性别都没有记下。

　　回想起情人节那天她被同性告白的事，草壁又主观地在内心偏袒起他敬仰的云雀来——委员长忘性的确有点儿大，可这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他，毕竟清水平时都和其他风纪委员一样穿着男式的风纪制服、戴着飞机头假发，长相也不似一般女生清秀，被认错性别也是正常的……吧。

　　“没错，生理和心理上都是女性。”紧紧锁眉将要把“委员长您忘性太大了”脱口而出的冲动压回了肺腑，清水朝和好半晌才一字一顿地回答，接着不得不话锋一转来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她头一次窘迫得脸都涨红了几分，只是强作镇定地继续同面前的云雀恭弥对视，更不会知晓这副倔犟的模样也已原原本本地落入对方眼底：“您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委员长。现在是春季流感高发期，长时间穿着淋湿的衣服会感冒。”

　　敛下眼中的鄙夷，云雀略显不悦地冷哼一声，“哇哦，你这是在命令我吗，草食动物。”

　　“不是，委员长。不过——”

　　“好、好了，你不是还有工作吗清水，这个月的财务报表分析还没整理好吧——你可以先回去了。”抢在她义正言辞地解释以前眼疾手快地夺过了她手里的伞，草壁哲矢回头向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他很清楚云雀恭弥的脾性，是他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就算清水朝和有一万个合理的理由也不可能说服他，最后只会白白挨拐子被咬杀。

　　清水朝和不大配合地固执地盯着草壁，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要顺从地离开的意思——直到他以一脸“委员长绝不可能感冒”的神情强硬了口吻命令她马上消失，她才淋着雨缓慢地转身走开。
　　她一直记得草壁这个理所当然的神色。

　　因为第二天当她戴着口罩在并盛医院领取药品时，就撞见了正按照次序与她做同一件事的草壁哲矢。

　　“……清水。”大概是没有料到会在这儿不凑巧地碰到，草壁颇为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扫了眼她不好看的脸色：“昨天淋雨，所以感冒了吗？”

　　不否认地点头，朝和疑惑地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皱了皱眉：“您也是？”

　　“……不。”数秒的默然过后，他别开视线，音量压低得像是要将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事实上……咳，是委员长感冒了。”

　　由于清水朝和戴着的口罩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草壁不确定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是否笑了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眼中立刻多出了“果然如此”的眼神，忍不住有些悔不当初——如果昨天抱着挨拐子也要劝回委员长的决心一直跟在委员长身边就好了，草壁欲哭无泪地想着。

　　“不过话说回来——清水你知道感冒发烧没胃口的时候，要吃什么比较好吗？”

　　“委员长没胃口吃东西？”

　　“啊，是啊。就连平时喜欢的寿司跟汉堡都不愿意吃……”

　　“……生病的人不该吃寿司跟汉堡吧，草壁副委员长。”

　　“……是、是吗？！”

　　“难道不是吗？”

　　草壁终于悔恨而沉痛地抬手掩面，险些要流出热泪——身为副委员长，他觉得他未免太过失职了。

　　而他自然不会知道，看着他这个悔痛动作的清水朝和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将那句几欲出口的腹诽说出。

　　——其实，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照料风纪委员长的生活都不该是风纪副委员长分内的责任才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