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法则失效现场

　　赵蕴礼回国的消息，在秦越的交际圈里激起了一圈不小的涟漪。

　　这位赵伯伯，是他父亲早年同学，关系莫逆。八十年代毅然辞去体制内工作下海，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时代红利，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如今虽长期定居海外，但在国内依旧拥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他这次回国，牵头一个规模巨大的投资项目，前期考察和框架谈判的法律事务，自然落到了星海律所和秦越肩上。

　　赵蕴礼此人，除权势之外，更以刁钻著称。他带着几分旧式文人的清高与挑剔，多年商场浮沉和数段婚姻经历更让他深谙人性。

　　接到航班确切信息后，秦越提前四十分钟便抵达了机场。他没有在出口等候，而是直接通过了关系获准进入贵宾通道的抵达廊桥口以示郑重。然而，当他到达时，却看见周慕白正陪着赵蕴礼从廊桥内并肩走出。原来，周慕白不知通过何种方式，竟直接进入了机舱接人。两人谈笑风生，俨然已交流了一路。

　　赵蕴礼一身深灰色羊绒西装，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拄着一根手杖。他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一位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绅士。

　　“赵伯伯。”秦越快步上前，神色如常地打招呼，目光与周慕白短暂交汇，对方回以一个“你来得真慢”的戏谑眼神。

　　“秦越来了。”赵蕴礼微微颔首，脸上是看不出深浅的笑意，“慕白这小子，消息比你还灵通，跑来接我，说是顺路。”

　　“赵叔叔风采依旧，我这不是想着早点见到您嘛。”周慕白笑嘻嘻地接话。

　　秦越面上维持着恭敬：“应该的。车已经在外面等候，我们先回律所，相关资料也已备齐，路上您可以先过目框架部分。”

　　去往律所的车上，秦越将精心准备的项目初步法律意见和尽职调查提纲递给赵蕴礼。车内气氛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赵蕴礼看得很快，偶尔点出一处。“框架大方向没问题，但风险点的预判，还是太保守了。秦越，你在商业案子上锐气足，怎么这份东西，透着点……束手束脚？是怕我这个老头子接受不了潜在风险，还是对合作方背景调研不够深入，心里没底？”

　　“我要的不是四平八稳，是滴水不漏，甚至要想到对方可能使出什么超常规的手段。你这份东西，及格线以上，但离我的标准，还差一点火候。”

　　秦越心下微凛。这份材料他已反复推敲，自认周全，没想到还是被挑出保守的毛病。他面色不变，沉声应道：“赵伯伯指点的是，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后续我会带领团队进行更深入的沙盘推演，补充极端情况下的应对策略。”

　　“嗯。”赵蕴礼应了一声，合上文件夹，目光转向窗外飞逝的街景，不再多言。周慕白在一旁，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第一次在律所会议室正式见面，秦越带着高桓和乔萤做记录。赵蕴礼听着秦越调整后的汇报，偶尔插话，问题一针见血，但未再就材料本身发表意见。

　　会议中途休息，赵蕴礼的目光扫过坐在角落安静记录的乔萤。她今天穿着职业装，浅色衬衫和及膝裙，长发挽起，在严谨的职场氛围中，透着股未经世事的清冽书卷气。

　　赵蕴礼眼中掠过一丝亮光，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开口：“秦越啊，这位助理看着挺机灵。后续几天考察，让她跟着吧，记录整理什么的，也需要个细心人。”

　　秦越看向乔萤，她正低头核对笔记，对即将到来的关注毫无所觉。他心下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好的，赵伯伯。乔萤，接下来几天你配合赵先生的行程。”

　　乔萤抬起头，看了看赵蕴礼，又看向秦越，点了点头：“是。”

　　接下来的几天，乔萤便跟着秦越，出现在了赵蕴礼的各种考察场合。

　　令人意外的是，赵蕴礼对乔萤的“乖巧安静”和偶尔冒出的完全不在世俗频道上的言行，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宽容和兴趣。

　　在他看来，这不是低能或怪异，而是一种未被世俗沾染的“纯真”和“有趣”。他见过太多矫揉造作的女人，乔萤这种浑然天成的懵懂和时不时展现的属于她那个方块世界的逻辑，反而让他觉得新鲜。

　　一次在高尔夫球场休息时，赵蕴礼看着旁边安静喝着果汁、目光放空望着远处的乔萤，对秦越笑道：“你这小助理，挺有意思。不像现在那些女孩子，吵得很。安安静静的，看着就舒服。”

　　秦越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赵伯伯说笑了，她年纪小，很多事还不懂。”

　　“不懂才好，干净。”赵蕴礼意味深长地看了秦越一眼，转而道，“明天下午空出来，不去看项目了。我带乔小姐去体验一下网球场，活动活动筋骨。我记得你网球打得不错？一起来，当陪练。”

　　秦越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赵伯伯，这恐怕……”

　　“怎么？我老头子还请不动你了？”赵蕴礼语气淡了些。

　　“怎么会。明天下午我准时到。”秦越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暗潮。

　　更让秦越心头火起的是，周慕白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第二天也出现在了网球场，穿着一身白色网球服，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赵叔叔！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周慕白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然后转向秦越，眨了眨眼，“听说你们今天有活动？巧了，我正好在这边做心理疏导，顺路过来看看。这新开的球场环境不错，我熟，给你们当个临时向导？”

　　秦越看着周慕白那副嘴脸，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周慕白知道了赵蕴礼对乔萤的特别关注，特意跑来凑趣。

　　赵蕴礼对周慕白的出现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慕白也来了？行，人多热闹。”

　　这时，乔萤也被司机接来了。她依旧穿着平时的运动鞋和休闲长裤，看着网球场，眼神有些茫然。

　　赵蕴礼早有准备，示意助理拿出一个纸袋：“乔小姐，去打网球穿这个不方便吧？我让人准备了一套运动装，你去换上试试？”

　　乔萤看着纸袋里那套裙摆短俏的白色网球裙，没动。

　　秦越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那套裙子，只觉得无比刺眼。

　　周慕白在一旁煽风点火：“哇哦，赵叔叔好眼光！乔萤，快去换上看看，肯定好看！”

　　乔萤站在原地，目光转向秦越，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秦越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怒意，走到乔萤身边，声音低沉：“不想换就不换。”

　　赵蕴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看着秦越：“秦越，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觉得乔小姐穿这个更合适运动。”

　　周慕白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地插进来：“哎呀，秦律师是心疼下属嘛。不过乔萤，运动确实要穿运动装，我车里好像有备用的运动裤和T恤，要不你将就一下？”他这话看似解围，实则把水搅得更浑。

　　最终，乔萤还是去换上了一套常规的运动服，是秦越让高桓紧急送来。但赵蕴礼并未放弃，他亲自上场，耐心地教乔萤握拍挥拍的基本动作，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乔小姐，放松，手腕要这样……对，很好。”赵蕴礼站在乔萤身后，虚扶着她的手臂指导，距离近得让场边的秦越眼神几乎要结冰。

　　周慕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评两句：“乔萤，腰发力！对！哎，有天赋啊！”

　　秦越握着球拍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

　　“光练没意思，来场双打吧。”赵蕴礼提议，目光扫过秦越和周慕白，“慕白，你和乔小姐一组，我和秦越一组。让我看看你们年轻人的活力。”

　　周慕白立刻积极响应：“没问题！赵叔叔，您可要手下留情啊！乔萤，走，我们搭档！”他自然地走到乔萤身边，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秦越看着周慕白站到乔萤身边，看着赵蕴礼那带着笑意的目光，一股怒火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沉默地走到球场另一边，与赵蕴礼并肩而立。

　　比赛开始。

　　周慕白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球也不忘跟乔萤搭话：“乔萤，往左边站点，对！放心，有我在呢！……哎，你看秦律师那脸黑的，跟要杀人似的……”

　　乔萤大部分时间沉默，专注盯着球，动作虽然生疏，但反应不慢，偶尔还能接到几个意外的球。

　　赵蕴礼球技老辣，与秦越配合，本该占据绝对上风。但秦越今天的发挥明显失常，几次不该有的失误，让赵蕴礼都微微蹙眉。

　　当一个球朝着乔萤和周慕白的中间区域飞去时，周慕白和乔萤同时移动。周慕白为了“保护”乔萤，伸手想揽一下她的腰把她带开，嘴里还说着：“小心！”

　　就在周慕白的手即将碰到乔萤的瞬间——

　　“砰！”

　　一记又快又狠的球，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周慕白的手背飞过，重重砸在后面的挡网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慕白缩回手，心有余悸地看着挡网上还在微微震颤的球。那一球，是秦越打的。他站在球场对面，握着球拍，脸色阴寒。

　　乔萤停下了动作，看着对面明显不对劲的秦越，眼中带着困惑。

　　赵蕴礼将一切尽收眼底，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秦越，你这球……火气不小啊。”

　　秦越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抱歉，赵伯伯，手滑了。”

　　周慕白揉着手背，龇牙咧嘴：“秦大律师，您这手滑得也太准了吧？差点给我来个物理超度！”

　　秦越没理他，目光转向乔萤，看到她安然无恙，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松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烦躁和无处宣泄的憋闷。

　　赵蕴礼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秦越知道，这只老狐狸什么都看明白了。

　　接下来的比赛，气氛变得更加诡异。秦越不再失误，每一球都打得精准而凶狠，仿佛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了网球上。周慕白也收敛了嬉笑，认真应对。乔萤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打着，对场上暗流汹涌的较量似懂非懂。

　　比赛结束，赵蕴礼和秦越这组毫无悬念地赢了。但秦越却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离开球场时，赵蕴礼拍了拍秦越的肩膀，语气带着调侃，却又暗藏机锋：“秦越啊，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不过，有些东西，看准了就得抓紧，优柔寡断，可不是你的风格。”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正被周慕白缠着说话的乔萤，“我这老头子，就是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觉得有活力。乔小姐，我很欣赏。”

　　秦越身体一僵，看着赵蕴礼带着助理上车离开，只觉得胸口那股郁气几乎要炸开。

　　周慕白凑过来，贱兮兮地笑道：“秦大律师，危机感挺重啊？连赵伯伯的醋都吃？”

　　秦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如刀：“周慕白，你再靠近她试试。”

　　周慕白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好好好，我保持距离。不过秦越，你这反应……啧啧，看来是真栽了呀？”

　　秦越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乔萤独自走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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