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湛

作者:胖鸡龙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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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子时三刻,雨势稍歇。

      颜湛在灯下擦拭那柄剑——很普通的青钢剑,刃口磨得锋利,映着烛火泛着冷光。这是郑念三日前带回来的,说是在城东铁匠铺花二两银子打的,虽然不是什么名器,但足够杀人。

      杀人。

      这两个字现在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颜湛收剑入鞘,起身开门。

      郑念闪身进来,浑身湿透,黑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的线条。她左颊那道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像一道永恒的烙印。

      “查到了。”她摘下蒙面巾,露出那张冷硬的脸,眼中却有压抑的兴奋,“漱玉斋的沈墨,每隔三日会在亥时初刻放飞一只信鸽,往金陵方向。”

      颜湛递给她一块干布:“截下了?”

      “截了。”郑念擦着头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里面是密码,我用组织的暗语译出来了——‘鱼已咬钩,网可收’。”

      鱼已咬钩。

      说的就是她白天去漱玉斋的事。

      颜湛眼神一冷:“沈墨果然是许夫人的人。”

      “不止。”郑念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我顺着信鸽的路线反查,发现漱玉斋后院有间密室,里面藏着账本和往来信件。其中有一封,是许夫人写给太子的密信。”

      她顿了顿,看向颜湛:“信上说,贺家之事已了,贺晚□□,贺家旧部群龙无首,可徐徐图之。下一步,是除掉九王爷。”

      颜湛握紧了剑柄,指节泛白。

      许夫人。

      那个看起来温婉贤淑、与世无争的女人,原来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还有,”郑念继续道,“我查到管风的下落。”

      颜湛猛地抬头。

      “他没死。”郑念的声音很平静,“那场大火烧死的是个替身。真正的管风,十日前被人秘密接走,现在……应该已经在来姑苏的路上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颜湛盯着跳动的火焰,许久,才开口:“来接他的人,是谁?”

      “不知道。”郑念摇头,“对方很小心,抹掉了所有痕迹。但能从那场大火里把人悄无声息地救走,绝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

      颜湛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夏之畏。

      那个在雨中“偶遇”她的小侯爷,那个看似纨绔实则深藏不露的年轻人。

      如果管风没死,如果沈墨是许夫人的人,如果夏之畏别有用心……那这张网,织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郑念,”颜湛忽然道,“你还记得训练营里,教我们情报分析的老瞎子说过什么吗?”

      郑念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他说,所有看似巧合的事,背后都有必然的联系。”

      “对。”颜湛走到墙边,那里贴着一张姑苏城的地图,“夏之畏‘偶遇’我,沈墨给我看管风的‘罪证’,管风‘死而复生’要来姑苏——这些事,太巧了。”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巧到像是……有人故意把这些线索,摆到我面前。”

      郑念蹙眉:“你是说,有人在引我们入局?”

      “不是引我们,”颜湛摇头,“是引我。”

      她转身,看向郑念:“许夫人和太子想要贺家的人脉,所以要除掉贺晚江,也要除掉我——因为我是贺晚江最在意的人,贺家旧部可能会因为我而集结。所以他们用管风的事刺激我,让我愤怒,让我失去理智。”

      “那夏之畏呢?他在这局里,扮演什么角色?”

      “不知道。”颜湛诚实地说,“但能让平江侯府的独子亲自下场,这局棋的赌注,一定很大。”

      窗外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郑念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有意思。我本来以为,来江南是躲清静,没想到比在金陵还热闹。”

      她走到颜湛身边,看着地图上那些标记:“姐姐常说,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就喜欢看热闹。现在这热闹送上门了,不看白不看。”

      颜湛侧头看她。

      烛光下,郑念的脸一半明一半暗,那道疤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她的眼睛很亮,像两簇不灭的火。

      这个曾经想杀她的女人,如今成了她唯一的同伴。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讽刺。

      “郑念,”颜湛轻声问,“你为什么帮我?”

      郑念愣了一下,随即别开眼:“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

      “怎么说?”

      “姐姐死了,组织要灭口,太子和许夫人也不会放过我。”郑念的声音很平静,“我一个人,活不下去。和你联手,还有一线生机。”

      很现实的理由。

      可颜湛知道,这不是全部。

      因为郑念说这些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绣工粗糙,是她姐姐生前做的。

      她在想念那个死在金陵暗巷的姐姐。

      也在想念那个,曾经在训练营里,唯一给过她温暖的颜湛。

      “不管为什么,”颜湛伸出手,“谢谢你。”

      郑念看着她的手,看了很久,最终握住。

      两只手,都冰凉,都粗糙,都沾过血。

      但此刻握在一起,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温暖。

      “接下来怎么办?”郑念问。

      “等。”颜湛松开手,走回桌边,“等管风来姑苏,等夏之畏露出马脚,等沈墨的下一步动作。”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我们要查清楚,平江侯府在这局棋里,到底站在哪一边。”

      郑念点头:“我去查夏之畏。”

      “小心。”颜湛叮嘱,“那个人不简单。”

      “知道。”郑念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狠厉,“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我见过的纨绔,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不是表面光鲜,内里草包?”

      颜湛没说话。

      她有种直觉——夏之畏,绝不是普通的纨绔。

      但这话,她没说出口。

      有些事,要亲眼见了才知道。

      “对了,”郑念走到门口,又回头,“我在查夏之畏时,听到个传闻——平江侯府最近在招护卫,待遇极高,但要求也高。据说要过三关,能过者寥寥。”

      颜湛眼睛一亮:“你想去?”

      “我想你去。”郑念说,“你是女子,去应征护卫,他们不会怀疑。而且进了侯府,就能近距离观察夏之畏。”

      颜湛沉吟片刻,点头:“好。什么时候?”

      “三日后,侯府演武场。”郑念推开门,“我去弄张假身份,你准备一下。”

      门开了又关。

      雨声重新清晰起来。

      颜湛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烛火,心中那股冰冷的杀意,渐渐沉淀成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贺晚江。

      管风。

      许夫人。

      太子。

      还有那个神秘的夏之畏。

      所有这些人,这些事,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困在中央。

      但她不是猎物。

      她是猎人。

      从今往后,猎人要开始,反击了。

      ---

      三日后,天晴。

      平江侯府的演武场设在府邸西侧,占地极广。地面铺着细沙,四周立着兵器架,刀枪剑戟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场边搭了凉棚,棚下坐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登记前来应征者的姓名。

      颜湛今日换了身劲装——深蓝色短打,腰束革带,头发高高束起,用布条缠紧。脸上略作修饰,肤色涂暗了些,眉毛描粗,看起来像个寻常的江湖女子。

      她报了个假名:林湛。

      负责登记的是个山羊胡老者,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女子?”

      “女子不能应征?”颜湛反问。

      老者笑了笑:“能,当然能。只是侯府招护卫这些年来,应征的女子,你是第一个。”

      他在名册上写下“林湛”二字,递给她一块木牌:“拿着,去那边排队。第一关是力气,要举起三百斤的石锁。”

      颜湛接过木牌,走到队伍末尾。

      场中已经有十几人在排队,清一色是彪形大汉,个个肌肉虬结,目露精光。看到她一个女子走来,都露出不屑的神色。

      “女人也来凑热闹?”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嗤笑,“待会儿别被石锁压断了腰。”

      周围一阵哄笑。

      颜湛没理会,只是静静站着,观察场中情况。

      力气测试很简单——场边摆着三对石锁,分别是两百斤、三百斤、五百斤。要过关,至少要举起三百斤的那对。

      前面的大汉们大多能举起三百斤,但举五百斤的寥寥无几。有个使双锤的壮汉勉强举起五百斤石锁,却憋得满脸通红,放下时差点砸到脚。

      轮到颜湛时,管事的老者看了她一眼:“姑娘,举不动就放弃,别勉强。”

      颜湛没说话,走到三百斤的石锁前。

      她蹲下身,双手握住锁柄,深吸一口气——

      起!

      石锁应声而起,被她稳稳举过头顶。

      场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那对石锁加起来三百斤,寻常男子都要费些力气,这个看起来纤细的女子,竟举得如此轻松?

      颜湛放下石锁,面不改色,走到五百斤的那对前。

      这次,她停顿了片刻。

      然后弯腰,握柄,发力——

      石锁离地一寸,又落下。

      她松手,对管事老者道:“五百斤,举不起。”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能举三百斤,已是不易。过关,去下一关。”

      第二关在场中中央,是个木人阵——十八个木人由机关操控,会在应征者通过时突然攻击,要在一炷香内闯过去,且不能被击中要害。

      这关考的是身法和反应。

      前面的大汉们大多狼狈,虽然力大无穷,但身形笨拙,被木人打得鼻青脸肿。最好的一个,也用了大半柱香才勉强通过。

      颜湛上场时,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看她那细胳膊细腿,怕是第一个木人就打飞了。”

      “女人就该在家绣花,来这逞什么能……”

      话音未落,颜湛动了。

      她没像其他人那样硬闯,而是侧身滑入木人阵中,步法轻盈如鬼魅。木人的拳头、腿脚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却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侧身、低头、旋腰——每一次都以毫厘之差躲过攻击,动作流畅得像在跳舞。

      一炷香烧到一半时,她已经站在了阵的另一端。

      毫发无伤。

      场中鸦雀无声。

      管事的山羊胡老者站起身,眼中精光一闪:“好身手!姑娘师承何处?”

      “家传。”颜湛简短回答。

      老者点点头,没再追问:“最后一关,在那边。”

      他指向演武场最里侧——那里摆着一张长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

      第三关,是考文。

      这倒让颜湛有些意外。侯府招护卫,考力气和身手正常,考文才就有些蹊跷了。

      她走到长案前,案后坐着个青衣文士,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俊,气质儒雅。见到她来,微微一笑:“姑娘请坐。”

      颜湛坐下。

      文士推过一张纸:“请姑娘写一句话——‘为何想进侯府为护卫’。”

      很简单的问题。

      但越简单,越难答。

      颜湛提起笔,沉吟片刻,落笔:

      “为一口饭,为一条路。”

      八个字,写得端正清秀,是女子笔迹,却带着一股凛冽的锋芒。

      文士接过纸,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一个‘为一条路’。姑娘所求之路,是什么路?”

      颜湛抬眼,直视他:“活路。”

      文士怔了怔,随即点头:“明白了。姑娘请稍候,我去禀报小侯爷。”

      他起身离去,走进演武场后方的阁楼。

      颜湛坐在原地,心中微动——小侯爷亲自把关?看来这护卫选拔,果然不简单。

      约莫一盏茶时间,文士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正是夏之畏。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看起来就是个闲散公子哥。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深处却藏着锐利的光。

      看到颜湛,他眼睛一亮,快步走来:“是你?那日在雨中的姑娘?”

      颜湛起身行礼:“见过小侯爷。”

      “不必多礼。”夏之畏在她对面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没想到姑娘不仅人美,身手也这么好。三百斤石锁,木人阵,都轻松过关——这身手,在江南可不多见。”

      “小侯爷过奖。”

      “不过奖,不过奖。”夏之畏摆摆手,看向她写的那张纸,“‘为一口饭,为一条路’……姑娘缺饭吃?”

      “缺。”

      “那路呢?”夏之畏抬眼,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姑娘想走什么路?”

      颜湛沉默片刻,缓缓道:“一条不用再逃亡的路。”

      夏之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姑娘在被人追杀?”

      “是。”

      “谁在追杀你?”

      颜湛看着他,没说话。

      夏之畏笑了笑:“不方便说?无妨。侯府招护卫,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问能不能做事,忠不忠心。”

      他站起身,对文士道:“林姑娘三关皆过,录用了。带她去签契约,安排住处。”

      文士躬身:“是。”

      夏之畏又看向颜湛,笑容灿烂:“林姑娘,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他说完,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

      颜湛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这位小侯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签了契约,领了腰牌,颜湛被带到护卫住的西跨院。院子很大,有十几间房,她分到了最靠里的一间,虽简陋但干净。

      文士——姓陈,是侯府的幕僚——交代了护卫的职责:每日轮值,巡视府邸,保护主子安全。月钱十两,管吃管住。

      待遇确实优厚。

      傍晚时分,颜湛换了护卫的制服——青灰色劲装,腰束皮带,配上侯府统一的腰刀。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三个月前,她还是那个在百丈崖上痛失所爱、心如死灰的颜湛。

      三个月后,她成了平江侯府的护卫林湛。

      换了名字,换了身份,换了活法。

      只有心中的恨,没换。

      “林姑娘,”门外传来陈幕僚的声音,“小侯爷请你去书房。”

      颜湛收敛心神,推门出去。

      书房在侯府东侧,是个独立的小院。院中栽着几丛翠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夏之畏正坐在书案后看书,见颜湛进来,放下书,笑道:“林姑娘来了?坐。”

      颜湛在客椅坐下,腰背挺直,是标准的护卫姿势。

      “不必这么拘谨。”夏之畏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擅长什么兵器?我看你今天在木人阵里,没用兵器。”

      “剑。”颜湛简短回答。

      “剑好。”夏之畏点头,“我这儿有柄剑,你瞧瞧合不合手。”

      他从书案下取出一柄长剑,递过来。

      颜湛接过,入手微沉。拔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凛冽,靠近剑柄处刻着两个小字:惊蛰。

      是把好剑。

      “这剑……”她抬眼。

      “送你了。”夏之畏笑,“好剑配英雄——哦不,配女侠。你既然进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总不能让你用那些粗制滥造的刀。”

      颜湛摩挲着剑身,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剑,太贵重了。

      “小侯爷为何对我这么好?”她问。

      “因为你特别。”夏之畏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我见过很多护卫,有力大无穷的,有身手敏捷的,有忠心耿耿的。但像你这样——明明一身本事,眼中却有化不开的愁绪,心中藏着深仇大恨的,是第一个。”

      他顿了顿,缓缓道:“林姑娘,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想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找到那条‘活路’。”夏之畏的眼神很真诚,“这世间,不是只有打打杀杀一条路。有时候,换个方向,换个活法,或许……就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颜湛沉默。

      她不知道夏之畏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接近他,观察他,查清他的目的。

      “多谢小侯爷。”她收剑入鞘,“我会做好分内之事。”

      “这就够了。”夏之畏笑着摆手,“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开始当值。”

      颜湛起身行礼,退出书房。

      走到院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夏之畏又拿起了那本书,低头看着,侧脸在烛光下温润如玉。

      可不知为何,颜湛总觉得,那温润之下,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就像平静的湖面下,可能暗流汹涌。

      她握紧了手中的惊蛰剑,转身离开。

      夜风吹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像有人在低声哭泣。

      ---

      同一时刻,姑苏城西,漱玉斋密室。

      沈墨站在暗格前,看着里面空空如也的木匣——那些他“珍藏”的管风与组织的通信,全都不见了。

      被人偷了。

      他脸色铁青,手指攥得发白。

      能悄无声息潜入密室,避开所有机关,盗走信件的人,这姑苏城,不超过三个。

      其中一个,是已经“死了”的管风。

      另一个,是刚刚进平江侯府的颜湛。

      还有一个……

      沈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夏之畏。

      那位看似纨绔的小侯爷,终于开始,动真格的了。

      他走到桌边,提笔,想写些什么,却最终颓然放下。

      这局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窗外,夜雨又至。

      淅淅沥沥,像一场永远也下不完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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