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寒假第五天，午后。

　　白偌昕窝在房间的懒人沙发里，腿上盖着毛毯，手里捧着读到一半的《三体》。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没有雪，但冷得透彻。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王浩晨的□□消息。

　　她放下书，拿起手机。心跳莫名地快了一些——自从期末考试结束，他们已经三天没联系了。她以为寒假里他会很忙，或者……不想联系她。

　　“在干嘛？”他的消息很简单。

　　白偌昕想了想，回复：“看书。《三体》，你推荐的。”

　　“看到哪了？”
　　“第二部，罗辑刚成为面壁者。”
　　“那部分很精彩。”王浩晨很快回复，“对了，你寒假作业做多少了？”

　　白偌昕苦笑。果然还是好学生，寒假第一天就关心作业。
　　“才刚开始。你呢？”
　　“数学和物理做完了，其他还在进行中。”他发了个奋斗的表情，“要不要一起讨论？有些题挺难的。”

　　白偌昕犹豫了一下。她确实有几道数学题卡住了，但……
　　“好啊。”她还是回复了，“哪道题？”
　　王浩晨发来一张照片，是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白偌昕看了看，确实很难，需要添加四条辅助线，运用三个定理。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草稿纸，开始尝试。试了二十分钟，还是没解出来。她拍了张自己的草稿发给王浩晨：“我试了这些方法，都不行。”

　　五分钟后，王浩晨发来详细的解题步骤，还附带了语音讲解。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温和，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你看，这里需要做这条辅助线，然后连接这两个点，这样这两个三角形就全等了……”

　　白偌昕听着，突然走神了。她想起初二刚开学时，他也是这样给她讲题，耐心，细致。那时候她紧张得不敢回头，现在却能通过手机，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字迹。

　　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听懂了吗？”语音的最后，他问。
　　“懂了，谢谢。”她打字回复。
　　“不客气。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暂时没有。”

　　对话似乎该结束了。但白偌昕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想就这么结束。她想了想，问：“你寒假除了做作业，还做什么？”

　　“看书，看电影，偶尔打打游戏。”王浩晨回复，“你呢？”
　　“我也是。最近在看白鹿的新剧，《以爱为营》。”
　　“我也在看！”他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我姐逼着我看的，说学习一下怎么谈恋爱。”

　　白偌昕笑了：“那你学到了吗？”
　　“学到了男主角太完美，现实中不存在。”王浩晨说，“不过有些台词写得挺好的。”
　　“比如？”
　　“比如‘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为她变得更好’。”

　　白偌昕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你觉得呢？”她问。
　　“我觉得有道理。”王浩晨回复，“但也不全对。喜欢一个人，应该也接受她本来的样子，而不是总想着改变她。”

　　这句话让白偌昕心头一暖。她想起自己曾经因为数学不好而自卑，曾经因为不够外向而焦虑。如果……如果有人能接受她本来的样子，该有多好。

　　“你呢？”王浩晨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问题来得突然，白偌昕的手指僵住了。她该怎么回答？说“像你这样的”？太明显了。说“不知道”？太敷衍了。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回复：“善良，真诚，有上进心。最好……喜欢看书。”
　　“很朴实的要求。”王浩晨说，“不过‘喜欢看书’这条，现在很多男生都不符合了。”
　　“那你呢？”白偌昕鼓起勇气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发送出去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像被无限拉长。他能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终于，消息来了：
　　“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应该是那种……安静但有自己想法的女生。不一定要很漂亮，但笑起来要好看。不一定要很聪明，但要努力，知道自己要什么。最好也喜欢看书，这样我们就有共同话题了。”

　　白偌昕一条条看下去，每看一条，心跳就加快一分。
　　安静但有自己想法的女生——她算吗？她确实不太爱说话，但她有自己的日记，有自己的秘密。
　　笑起来要好看——她不知道自己的笑算不算好看，但林小雨说过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
　　要努力，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一直在努力，虽然有时候会迷茫，但她知道自己想变得更好。
　　喜欢看书——这是她从小就有的爱好。

　　每一条，都像是在描述她。但又好像不是——也许这只是很普通的条件，很多女生都符合。

　　“这样的女生，应该很多吧？”她试探着问。
　　“看起来很多，但真正遇到的很少。”王浩晨回复，“而且，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心动了。”

　　白偌昕看着这句话，突然想起很多瞬间：他第一次转学来时站在教室门口的样子；他帮她捡起散落的书时的样子；他挡在她和狗之间的样子；他在雪地里说“生日快乐”的样子……

　　每一个瞬间，都让她心动。

　　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过这样的瞬间。

　　“你有喜欢的人吗？”这个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太冒昧了，太直接了，会破坏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

　　她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告诉她吗？”
　　这次王浩晨回复得很快：“看情况。如果觉得有可能，就说。如果觉得不可能，就放在心里。但不管说不说，都要尊重对方的感受。”

　　很成熟的回答。白偌昕想起林小雨的表白，想起王浩晨温和但坚定的拒绝。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你……被人表白过吗？”她问完就后悔了。这问题太私人了。
　　幸好王浩晨没有介意：“有。但就像我之前说的，现在不是时候。我们都还太小，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至少要到高中吧。”他说，“等我们都更成熟一些，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

　　白偌昕沉默了。高中，还有一年半。一年半的时间，会发生多少变化？他会不会遇到更优秀的女生？她会不会改变心意？

　　“不过，”王浩晨又发来一条，“如果真的很喜欢，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白偌昕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等一等也是值得的——他在说林小雨吗？还是在说他自己？

　　她不敢问。

　　对话暂时中断了。白偌昕盯着手机屏幕，看着聊天记录里那些字句，一遍遍读，试图从字里行间读出更多含义。但文字是冰冷的，像素组成的句子，没有语气，没有表情，没有眼神。

　　她想起林小雨曾经说：“王浩晨对你很特别。”
　　想起张浩开玩笑：“王浩晨是不是喜欢你啊？”
　　想起妈妈说的：“如果喜欢，就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可是，万一不是呢？万一他对她的好，只是因为他善良，只是因为他把她当朋友，当学习伙伴呢？

　　手机又震动了。
　　“对了，开学后可能要重新分座位。”王浩晨发来新消息，“李老师说按期末成绩排，成绩好的可以先选。”
　　“那你肯定能选到好位置。”白偌昕回复。
　　“你想坐哪里？”
　　“我？都可以。靠窗的位置吧，光线好。”
　　“我也喜欢靠窗。”王浩晨说，“那开学后，如果我们都能选靠窗的位置，就坐一起吧。继续当学习伙伴。”

　　学习伙伴。

　　这个词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白偌昕心里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学习伙伴，同学，朋友——这就是他对她的定义。

　　她盯着那四个字，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好啊。”她回复，后面加了个笑脸表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王浩晨发来一个握手的表情，“我先去吃饭了，晚上聊。”
　　“好，晚上聊。”

　　放下手机，白偌昕走到窗前，用手指在玻璃的水雾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然后迅速擦掉，像是擦掉一个不该存在的秘密。

　　窗外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起。她看到对面楼的窗户里，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饭的剪影。温暖，普通，真实。

　　而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走回书桌前，翻开日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很久都没有落下。最后，她只写了一句话：

　　“2月3日，阴。和王浩晨聊天，他说他喜欢安静但有自己想法的女生，喜欢看书，努力，知道自己要什么。每一条都像我，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至少在他眼里，我只是‘学习伙伴’。像素组成的字句，温暖又冰冷。我的十五岁，充满了这样的错觉。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愿意等。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锁进抽屉。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偌昕，我买到了白鹿的签名照！下周聚会我带给你看！”

　　白偌昕看着那条消息，突然觉得很累。她不想再猜测，不想再试探，不想再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摇摆。

　　她回复：“好，期待。”
　　然后关掉手机，走到床边，躺下。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像是倒置的星空。

　　白偌昕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响着王浩晨说的那句话：“如果真的很喜欢，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值得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正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答案。

　　而这场等待本身，就是青春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部分。

　　雪还在下吗？她不知道。

　　但她心里的冬天，似乎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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